1987年10月中旬的一天早晨,收房租的同志来了。从本月开始,我家住房月租金由47.4元,上调到71.2元。据说明年还要上涨50%,我家的房租将达到110元左右。由此引发了全家对是否买房的争论。
儿子易丹说:“我算了一下,买房得拿八千多块钱。”
儿子和儿媳都是下岗职工,在重大经济问题上自然没有什么发言权,完全操在我们老两口手里。老伴对我说:“你说怎么办?咱买还是不买?”我沉思了一会儿,对老伴说:“看来这住房改革是势在必行了,你看着没,这也是贯彻十五大精神的一个实际步骤。只不过受传统观念等诸多因素影响,具体动作起来,肯定会有很大阻力。你我都是共产党员,虽然退休了,但这个头我们也应该带。更何况这对我们自身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不过……”
老伴瞅了瞅我说:“你‘不过’什么?怎么不说了?不是该提到钱了吧?”我点点头。她不大情愿地告诉我:“这几年孩子结婚、装修房子、给你治病……那点积蓄早花光了。我就剩下最后一个一万元的存折,买完房子后,你们爷俩可别以为我还有存折。”说完长叹了一口气。家庭会议做出了买房子的决定,由易丹负责去办理各种手续。
从开始办理购房手续到交完购房款,用了半个月时间。去房产公司将军分公司取回来“职工工龄证明”、“认购公有住房申请表”、“公有住房售后管修协议书”等几种表格。到下旬,开始去新抚钢厂、抚顺化工厂人事部门去办理我和老伴的工龄证明。
10月30日上午,再去将军分公司填写、审核各种表格。还得去找戈布房产开发公司,绘制一张居室平面图。这些都办完了,又去地址在中医院住院部院内的市房产经营总公司,询问如何办理交款手续,下午再去总公司进行购房资格审查。在交款时被告知:“明早七点半在此发号,只有持号牌,当日才能按序号交款,每天只能发40个号。”
10月31日,易丹早六时就去排队,发号时也只领到了一张24号的卡片。下午2时,先是交了7829元的购房款,又到另一个窗口排队交了288元共计三年的维修费。到此,购房手续总算办完了,不过还剩下最后一道工序,产权证和新房票还没有发到手里。
易丹回家后,筋疲力尽地嚷道:“真是太离谱了,累死人!”他愤愤地说,一大早就去排队等着拿号的,大多是六七十岁的老头和老太太。在外边一冻就是二、三个小时,好不容易领到了号卡,等交款时常会因手续不全白挨冻了,回家取手续再回来还得重新排队受冻。有的人来了多次,还没交上款。盼到有人来上班开门了,有几位老人抖抖索索想跟进去暖和一下,不料竟被推出了门外,气得老人们直骂娘……
孩子就是孩子,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我对他说:“这么做是不像话。不过市里发动房改,这是牵动着每个人固有观念突然转移的大事,哪能一下子都处理得天衣无缝,面面俱到呢?出现一时的失误和欠周到也是在所难免的。估计用不了多久,这些问题都会解决的。”
钱交了,房子买了,可老伴这几天闷闷不乐,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还服了几次救心丹,显然是心脏病又有发作的迹象。家里并未发生什么让她着急上火的事,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我这位亲爱的老伴啊,她若是心里有事,不用问她,不出三天,准保会向你全盘托出。果然,第三天下午,她愁闷地向我唠叨起来:“房子买了,也算办完了一件大事。你们爷几个都挺高兴,可我就是高兴不起来。你想想看,全家就靠你的退休工资维持生活,你们新钢的股票不知何时才能返还,你几年的医药费也报销不了。居家过日子,你我都是六七十岁的人了,手里没俩过活钱怎么行啊!可我现在连最后一个存折都没了,心时总觉得没着没落的……”
我对老伴儿此时此刻的心境是非常理解的,她的忧虑也并非是杞人忧天。我只好劝她,大不了叫大儿子给寄来几千块钱,再给你弄个存折,小儿子两口子虽然放假在家,不都还有两只手吗?到劳动力市场找点活干也不是什么难事,不用愁。我这么一说,她心里也多少踏实点了。但是下决心购买公有住房,无疑也是我经历了一场思想观念的斗争的结果。
几十年来,在我根深蒂固的观念里,买房子置地,那不是咱无产阶级应该干的事。享受公有住房、公费医疗、生老病死统统该由国家包下来,这是咱们社会主义优越性的具体体现,也是我们这一代人引以为骄傲和自豪的。可是,曾几何时,这种观念已成为社会主义改革的强大阻力了。我虽然不大可能成为改革大潮的弄潮儿,可我跟老伴儿购买公有住房这一行动,标志着我们已挣脱了传统观念的束缚,说大发点,也算完成了思想观念的一场革命。用儿子的话说,已成为改革大潮尾端的一朵小小的浪花,追逐着波澜壮阔、汹涌澎湃的改革大潮,一泻千里,顺流而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