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
——《论语》
品德不去培养,学说不去讲习,知道了义理而不能转变观念,不良的言行而不能改正,这些都是我所忧虑的。
孔子忧虑自己“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体现了他对自己的严要求和高标准。除了自勉,他也希望世人经常用这几点来检查自己。也只有如此,个人修养才可以完善,知识才可以丰富。
就此四项的内涵,已足以陈述孔子当时忧天下、忧国家、忧民族、忧文化衰颓变乱的心情。孔子说,那个时代不得了,一般人不讲修养自己的品德;只讲现实,不讲求真正的学问。
最可怕的是,听到了义之所在,自己也知道这道理是对的,只是自己的劣根性改变不了,明明知道自己走的路线不对,又不肯改。为什么不能改?时代环境的风气,外在的压力,自己又下不了决心,所以只好因循下去。
孔子所说的他担忧的四点,也是每一个人和任何一个历史时代的通病,尤其碰到衰乱的世局,任何一个国家社会,都可能有这四种现象出现,由此可见他的心情,所以说孔子是淑世——救世主义者。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不怕亡国,因为亡国可以复国,最怕的是把自己文化的根挖断了,就会陷于万劫不复。这里所记孔子的感慨,也就是担忧人文文化迷失了的后果。我们再看古今中外的历史,一旦国家文化亡了,即使形态存在,但已动摇了根本,难以翻身,这是一定的。犹太人虽然亡了国,他立国的文化精神,始终建立在每一代犹太子民的心目中。文化看起来是空洞的,但它是一个国家民族的历史命脉,孔子在这里不谈国家政治而谈人文文化,实际上这正是民族历史的重点。国家天下,尽在其中。
孔子自处处人与做学问的要点。孔子一天到晚忧世忧民,活得苦不苦呢?古人有说:“百年三万六千日,不在愁中即病中。”一个人即使活到一百岁,不是忧愁就是病痛,这个人生未免太惨了,通常人的寿命是六七十岁,但计算一下:十五岁以前不懂事,不能算;最后的十五年,老朽不堪,眼看不见,耳听不见,也不能算;中间三四十年,一半在睡觉,又不能算。余下来的日子不过十五年左右,这十五年中,三餐吃饭,大小便又花去许多时间,真正不过活了几年而已。这几年如果真正快乐还好,倘使“不在愁中即病中”,那么在人生哲学上,这笔账算下来,人活着等于零,够悲惨的!如果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就简直活不下去。尤其像孔子,看得见的,忧国、忧家、忧天下;看不见的,还忧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他既要忧,还要管,如果这样算起来,孔子这一生痛苦得很,实在受不了。果真如此,所谓圣人者,只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而已。
当然,生存在世上,谁能没有忧愁,但各自因为处境与志向的不同,所忧愁的内容与方式也会有所不同。孔子的目的在于克己复礼,移风易俗,匡时淑世,所以担忧的是自己的道德不够修养,学问不能讲论,听到了正义的事情不能够去实践,有了不善的地方不能够改正。因为要教化天下,不仅仅是去凭着一张嘴去宣传而已,还要自己亲历躬践,有了效益才行。这就叫做身体力行,然后才能为人表率,行不言之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