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G 。居 友
约摸在四十年前,在英国画家海邓(Haydon)家里宴会将毕的时候,诗人济兹举起他的酒杯请大家共饮一杯道:“牛顿的纪念真该加以羞辱啊!”在座的人都十分惊奇着,渥兹渥斯在未干杯之前,要求一个解说。济兹答道:“因为他把写虹的诗引到三菱镜上去分解。”于是大家都饮尽了“牛顿的耻辱。”——那末,具物体的诗真是被科学的知识毁坏了吗?实际,所有的诗是不是都像这飘浮于天地间的绚烂而又轻盈的帐幕呢?——都像这由阳光绣成的带子呢?古人曾把它神圣视之,而牛顿却赤裸裸地指出这全是地球的几何学上的纬线。17 世纪初,巴斯加尔(Pascal)就说过诗人之职和“刺绣工人”没有两样的话。在巴斯加尔的思想中,这颇可轻蔑的定义,更被孟德斯鸠夸张起来了。他说:“诗人们的手艺是以装饰来作践理智和自然,正像从前的人将妇女们硬埋在首饰里面一样。”这些话,像有“渎诗”之罪似的曾触怒了伏尔泰,然而当时的人只认为无稽之谈,不曾重视过的话,今日在大多数的学者和思想家之前,却像是一个真理的恰当的表现了。在十七八世纪,得着多数“才人”拥护的诗,据说不久就只有少数了。科学是我们这世纪里的大魔障;我们全体对于它,有时虽不十分觉得,都抱着一种内心的敬畏之念,因此我们对于诗便免不了意存轻视。斯宾赛将科学比作卑逊的Cen‐
drillon,当她的傲慢的姐姐们在人前铺张着她们的“虚饰”时,她是一直躲在灶角落里:如今Cendrillon 得到她的报复了;“科学,被公布为最完善最美好的一天,就会君临一切。”——雷朗(Renan)继着说:“将来有个时光,那些大艺术家将成为无用的古物;而学者,恰恰相反,会一天显得比一天有用。”雷朗在某处痛惜过他自己不是一个学者,而只是一种有着博学趣味的人;倘使歌德再生在现今,谁知道他不更高兴将全身心献给自然科学呢?谁知道那曾经在数学上表现过他的力量的伏尔泰不更在这方面深造下去呢?谁知道莎士比亚,这个伟大的心理学家,这个在他强有力的想象底下有着那么合于科学的性质的精神,不放弃人间卑俗的剧本,而从事于世界剧的大制作呢?达尔文的祖父曾将生命的一部分用来写歹诗的;他的孙儿如早生在百年前,也许会作出同样的东西来;幸而,查利·达尔文确乎是他那时代的人;他没有作一首田园诗,而给我们作了自然淘汰的科学叙事诗。诗伴着语言死亡了,而诗人们,正像其中的一个所写的,对于自己的作品只能希望“在情侣的心中存留一个晚上”;画家们的油画渐渐地消磨了,几百年后,拉发埃尔将只剩得一个名字;那些塑像和纪念的建筑物都化为尘灰而倒下去了;独有理想似乎永存着。而那在人类精神的命运中添了一个理想的人,便可由这理想与人类同其不朽。那末,我们应当相信想象和感情远不及观念那么悠久并且艺术到头会让位于科学吗?这儿有一个是值得注意的新问题,因为这问题影响到人类的天才的命运和它将来的种种变化。
原刊于《译文》卷1第5期,第545-547页,193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