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 响 共 感
Charles Baudelaire(鲍特莱尔)
“自然”是一大伽篮,生生的楹柱于此,
不时地吐放出朦胧的言词;
人须取径象征的森林而来此过从,
森林常以亲昵的眼色向人谛视。
仿佛来自远方的长音响,
于深处而阴沉的冥合中相混,
渺茫得如同夜和光,
音、香、色都在相呼相应;
有的香,有婴儿肌肉般的新鲜,
牧场似的绿色,木笛似的温甜,
———更有些腐败了的却丰丽而夸艳。
一切都备着无限似的扩张情调,
琥珀、乳香、安息香、及麝香那样,
歌唱着魂和官能的悦乐。
1931年2月译于M onpellier
生生的炬火
Charles Baudelaire(鲍特莱尔)
他们运行到我面前,这光辉充溢的眼,
无疑,贤明的天使已赋予了他们的魔力;
他们进行———我同胞般神神的兄弟,
我的眼中金刚钻似的火光撒满。
我得救了,从深深罪恶的极底,一切罔罟,
他们向导我的步伐上了“美”的道路;
他们是我的从仆,我是他们的俘虏;
我全个身心倾服入这朵生生的炬火。
艳丽的眼哟,你神秘的光亮,
宛如正午燃烧的圣烛,
吞灭不去这奇幻的火焰,即鲜红的太阳。
他们颂扬着“死”,你歌唱起“觉醒”;
你进行中的歌声唱破了我的灵魂,
那里有日轮能凋萎你灼亮的星星!
1931年7月译于M onpellier
贫 民 的 死
Charles Baudelaire(鲍特莱尔)
“死”是我们的慰藉,啊,你创造了众生;
这是生存的胜点,也是我们只有的期待。
比拟你是烈性的酒精,晕荡着我们,高举了心神,
赠与我们勇气直踏到了黄昏;
冲破了狂风暴雨的夜,霜雪的朝晨,
我们黑暗的天际摇曳着你颤抖的光明;
书册中登载你以逆旅的高名,
我们在此坐憇,在此眠饮;
你天使般有引力的手指中,
统治着无为,销魂赠物的梦,
赤贫的人人蒙你寝台成功;
你是神的光荣,你是神秘的仓廪,
你是贫民的财囊,他们从来的故乡,
开放在未知的天国,盛大迴廊。
1931年7月译于M onpellier
航海
——赠流浪者的座右铭
Charles Baudelaire(鲍特莱尔)
一
深爱画片绘图孩子的心,
宇宙有赋他广阔的趣情。
啊!灯光底下的世界何等的大!
追想瞳中的世界如何的小呢!
一朝我们出发,脑里充满了火焰,
胸口被怨恨,苦的欲望涨溢,
我们进行,随着波涛的节奏,
有限的海上摇眠我们的无限;
有的逃出了污秽的祖国而欣喜;
有的恐惧着他们的生地,
有的是溺在女人眼里的占星师,
脱离了暴虐的西尔姗危险的香气。①
为了不致变态成畜类,
他们向着空间、光、燃烧的天空沉醉;
冰咬啮了他们,太阳焦灼了他们,
接吻的痕迹徐徐地色瘦,
然而真的航海者却只为去而去的人,
气球的一般,轻佻的心,
他们的宿命是永远离不去自身,
但不知何故,依然喊着:“向前行!”
那般抱着浮云样的愿,
新兵大炮似的梦见;
决没有人知道那名目——,
变化,不相识,广大逸乐的等待!
二
恐怖哉!我们菱角似的旋舞,
球戏一般的跳转;
睡眠中“好奇心”也欺弄苦恼我们,
宛如残忍的天使鞭打天日。
目的变迁不思议的命运,
失了一切场所,也许到处都可居定!
空怀希望永无疲劳的“人间”,
奔走似狂,不断地为了追求姑息!
探索理想乡我们的魂是三樯帆船;
甲板上一声反响:“张开眼来!”
从桅楼热狂似的叫喊:
“爱,光荣? ?幸福!”这是暗礁黄泉!
哨望的男子信号着各个的岛,
出自命运的约束黄金乡,
“想象”整备起大餐宴,
只是朝光底下暗礁的出现。
爱慕架空国土贫怜的人!
是否上了锁链向海中投沉?
醉狂的航海者,新世界的探见者,
所有的幻影不更难为了深渊?
仿佛踏入泥土中的老流浪汉,
鼻孔露向空间,梦想赫耀的乐园,
妖惑的眼,到处都发现乐土———
蜡烛照亮的荒屋。
三
不思议的旅人!我们在你海那样深的眼中,
读出了如何高贵的历程!
请把你记忆丰富的宝石筐显示给我们,
这些无比类的宝玉,星光和灵气啄成。
无风无帆的航海即是我们所愿!
为清澄我们狱舍的忧虑,
请将你的追怀和它水平线的框缘,
画布似的扩展在我们的心坎。
说哟,你们看见了什么?
四
“我们看了星和波,
我们也见了沙原;
冲突或不测的灾难且不顾,
我们常象在此地一般的厌倦。
紫堇色的海上照着朝阳的美观,
落日包围都市的光耀,
浸沉于天空反映的诱惑,
我们的胸口受不安的强热搅扰。
最繁华的都市,
最壮丽的景色,
从未掬有神秘的魔力,
希望,因而常是我们苦虑的终结!
———追逐希望原是无穷的快乐。
希望———快乐养育的老木,
当你的树皮长大得坚硬,
你的枝条便伸延近太阳!
你将不断地生长吧,比扁柏更延年的大树?
———而我们却为你耽尽了心思,
为你贪得的画帖中,集几页画稿相送,
来自远方的都好似弟兄!
喇叭音中我们向偶像敬礼;
星星似的散播璨烂宝石的玉座;
建筑伟大的宫殿魔境般的华丽,
你们的富豪将一梦崩殂;
麻醉人眼的服饰;
齿爪染色的姑娘;
更有巧妙地使蛇的卫士。”
五
其次其次呢?
六
“噢!孩子气深深的人哟!
为了不忘去首要的事实,
我们到处都不经意的去求见,
运命的梯子自天边降落下端,
困倦的光景,不减的罪孽:———
女,———傲慢,愚蠢,卑贱的奴隶,
失笑地互崇,无恹地相爱;
男———贪婪,淫荡,冷酷,强欲的暴君,
奴隶的奴隶,下水道中的沟川;
斩首吏勤乐,殉教者歔欷;
血盛血腥的大祭;
暴君被‘可能’的毒麻痹,
民众依恋着残虐的刑具;
多数的宗教和我们的相像,
全体都升登天堂;
求快乐于苦痛的圣者,
厌气人似的在被毡中打转。
饶舌的人间性,醉着自己的天才,
如今的愚蠢一似往昔,
临终的床上向神龃龉;
‘噢,我的同类,我的主人,我诅咒你!’
最为不愚的人们,‘狂妄大胆’的友人,
逃出‘命运’围绕住的大群,
向无量的麻醉剂中隐遁!
——这乃是全地球永远的例证。”
七
苦的知识,旅行中的获得!
昨、今、明日永不相变渺小单调的世界,
使我们鉴别到自己的姿态,———
厌倦的沙漠中恐怖的林泉!
要去呢?停留?去,必然的去,能停留的,留在。
有人潜伏,也有人跋涉,
为瞒过那注意深深的致命大敌,
“时”吁无休息的一簇飞脚,
犹如使徒们,彷徨的犹太人,
因避免不名誉的网罟,
车、船,任何都丧失了充分;
更有人信知未别摇篮时的宰祸,
当敌人的脚毕竟踏上我们的脊骨,
我们能抱着希望叫喊:“向前!”
先前挂帆去中国的一般,
发临风而梳,眼凝定而活,
我们乘波于“黑暗”海上,
年青旅人般的心荡。
倾听这凄艳的歌声:
“请来这里!诸君
愿食忘乡果的人们,
摘取灵异的香果慰你饥心!
从那无终极的下午,
不思议的甜味可醉了你们?”
亲狎的音节中我们识破了怪物;
批拉特远远地向我们伸腕。
“向你安莱克脱尔那方游泳去苏醒你的心吧!”
诉话的女人我们曾经吻过她的膝盖。
八
噢“死”唷,老船长唷,时已到了,升起我们的铁锚!
这是我们厌倦的祖国,噢“死”唷!篷帆挪高!
果真天空和海色都染成了墨汁那样的黯淡,
你是知道我们的心灵还充满着鲜明的光炎!
为了鼓舞我们的元气,倾酌着你的毒素吧!
燃烧我们头脑的倾注间,我们什么都愿,
潜入了深渊,地狱天国,到处有何等观念?“未知”的极底因了探求初赏的景物!
1929年9月译于Chateau 。T hierry
我 的 放 浪
Arthur Rimbaud
行行,两拳插入裂开的衣囊,
如今的外套也形成了理想。
在天底下走,女神缪斯,我原是你的崇拜者哟,
噢啦啦,有怎么样爱的光辉被我所梦见!
我唯一的裤上开了口大洞,
梦想家的“小拇指”哟,拾你的诗韵在你的途中!
我的住家是在大熊星上,
我的星星于高空珊珊地作颂。
我恍惚如有所闻,来到路端闲坐,
九月的晴夜里,露水点滴沾着我的额角,
有葡萄美酒似的感觉。
在这些美好的晚上,于幻影中歌唱起我的诗篇,
右足高举在胸前,弹我破靴上的丝絃,
宛若有七弦琴在铮铮地奏合。
1931年2月译于M onpellier
山谷中的睡人
Arthur Rimbaud
绿洼地上有条小溪在歌,
衫褛的草间狂撤着银露,
红日自高山的顶端闪来,
这是使光线沸腾的小谷。
有位年青的兵士,秃头张口,
颈窝陷于青凉的水芹里睡熟;
脸色苍白,躺在云天下的草原上,
太阳在他绿色的床头洒泪。
在入睡,双足插于菖蒲之间,
在沉眠,有着病孩微笑似的容颜,
自然哟,请温暖地看护着他吧,———
怕他受了风寒!
芬芳竟鼓不起他的鼻息颤抖,
手按住胸膛,躺在阳光里尽睡。
向他的右胁上一瞧哟,———
有鲜红的洞孔两口。
1931年10月译于M onpellier
声
Henri de Regnier
我不愿有人临近我的哀愁,
虽是你的美颜,亲怀的步履,
你不经意的手上的一个指头,
抚弄那闭了的书本,松懈的丝纽。
让我吧,让我今天门上缔锁;
早晨的凉风里请勿打开我的窗户!
我的心今天是阴沉凄楚;
一切都似失了信赖,一切都显示虚无。
我的哀愁远离了我自身而到临,
不与我相关;它是我的素宾;
当每个人歌唱起,或笑、或爱,
等它听悟了会向你低声。
或种事物在向你动摇、破梦,
激荡、弥漫、恸哭的时辰,
这声的音响咬着你的耳根:——
人生之花哟,原是它果实的灰烬。
1931年10月译于M onpellier
蜂
Paul Valery
褐色的蜂,你的针,
如此的锐利,如此的毒;
我在柔软的花笼上,
只披着梦想的薄纱。
向美瓢似的胸怀里刺,
来自这上面的‘恋’眠而死;
渗出我丝丝的鲜红,
圆形反逆的肉身中!
我希求着迅速的苦恼,
激逝的惨痛哟,
堪胜于固著的镣铐!
从你痛极的金针上,
令我的感觉燃烧,
丧失了它,“恋”是永眠,“恋”是死了!
1929年9月译于Chateau T hierry
原刊于《文学》卷2第3 期《翻译专号》,第 460 -468 页,1934年3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