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关系”是东西方文学创作中一个共同的基本母题。在西方许多文学作品中,“父与子”代表了一种冲突与对抗,“父”作为传统秩序的象征,代表陈旧没落的力量,“子”则作为变化发展的象征,代表新生进步的力量。在奥林匹斯众神诞生的神话中,乌拉诺斯——克洛诺斯——宙斯的权力演变展示了父子间对权势的争夺。在西方文学中,父子间的斗争大多以父败儿胜告终,如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仲夏夜之梦》等作品中,充满智慧和激情的年轻一代最终战胜狠毒保守的老一代。这体现了西方文化中的个体本位思想,也反映了西方人大胆反叛传统的抗争意识和创新精神。从某种意义上说,父子冲突中体现着新旧两种力量的冲突与较量。西方文学中儿子对父亲的反叛,反映了新生力量对旧势力施加的阻挠与扼杀所进行的反抗与斗争。东方历史与文学中当然也有父子为了利益相争、相残,但与西方相比,中国传统文学以颂扬父子伦理亲情为主而对背离亲情的行为予以贬斥。中国的儒道佛思想中都体现了对父亲的尊崇。尤其是以孔孟为代表的儒家思想,已浸入中国人的思想血液并对中国文学产生深远影响。在家庭父子关系问题上,孔子认为父亲具有至尊的地位,所谓“天无二日,家无二主,尊无二上”(《孔子家语·本命解》)。对子女而言,父亲既是不可违背的强制命令,又是应当自觉遵循的行为规范,前者表现为法律形式的教令权、监护权、惩戒权等,后者则化为主体意识的孝道观念。
《甜美的分量》一诗中,主人公也是一对父子。此处没有表现出儿子对父亲对抗与反叛,而是描绘了父子间的爱与温情:“一个被风吹断、浸透雨水/结有桃子的树枝摇晃着,水珠阵雨般/抖落在父子二人身上。/他们在快乐中战栗,/父亲把一片/犹如亲吻一样落在/儿子脸颊的绿叶拿掉。”在这一瞬间,这种爱与温情得到了最好的表达。儿子对父亲是尊敬的:“乖乖少年怀抱着/父亲交托给他的/一袋桃子。”对于父亲的“交托”,儿子是持接受态度的,即使是“他自己的脚步/放慢了,双臂逐渐无力”时,他依然“承受着桃子的重量/奋力前行”。
20世纪80年代后期与90年代早期,在美国重新开始对男人的问题尤其是涉及父子关系的问题产生兴趣。诗人罗伯特·布莱以他的文章与《铁约翰》等书起了推波助澜之功,《铁约翰》将格林童话中野人与他的养子的故事改编成了一个男人开始进入成年的母题。90年代男性运动中另一个核心文本就是萨姆·基恩的《肚皮里的火》。该书称得上是男人们的向导,它帮助男人们分析当代男人的神话、角色及刻板模式,并将他们有关英雄品质与力量的个人理想概念化。布莱指责工业革命将父与子相分离,父亲不再通过文化权利或是与他们的儿子一起劳作的方式将儿子引到男人的“真性情”上去。男孩们现在是由女人们带大的,女人无法为男性行为提供一个典范。在布莱看来,父子关系的疏远、隔离使所有男人都成为牺牲品,父亲应在儿子的成长中真正起到教育与引导作用。
李立扬的诗恰巧就是写于这个时期,他的许多诗歌都是关于他父亲李国元的。诗人与他父亲的一些传记资料可帮助解释父子间的关系。李国元是一位医生,在印尼时创立了一所大学,他在大学教过医学、莎士比亚文学、哲学,直到他被当时的总统苏加诺以“有西方倾向、煽动叛乱”的罪名逮捕入狱。移民美国后李国元做了一名长老会牧师,作为一名有着虔诚宗教信仰的知识分子,李国元对李立扬产生了深远影响。他每天给孩子们背诵中国唐代以来的诗歌,给他们读詹姆士一世的“钦定版圣经”,以这种方式将自己对文学的热爱逐渐灌输给了他的孩子们。
李国元1980年去世,李立扬的《玫瑰》与《我爱上你的那个城市》这两本诗集及散文体回忆录《带翅膀的种子》,既可解读成是对父亲的挽歌,又可解读成是李立扬不断试图想要把握和理解父亲的影响,并试图将父亲充分融入自己的生活之中。父亲是出现在李立扬作品中的一个突出形象,一个几乎神一般的存在。从李立扬的《玫瑰》诗集中选出的这首《甜美的分量》通过讲述一则童年轶事,在现在时态中对过去的记忆进行探求,抓住了儿子失去父亲的复杂感情,将怀旧的苦涩与甜美注入甜美的意义之中。诗中弥漫着失去所敬爱之人的悲伤,诗歌本身又成为诗人治疗他那挥之不去的悲伤的药方。路斯·Y。苏(Ruth Y。Hsu)在《文学传记词典》中谈到《玫瑰》时说:“李立扬的作品常常表现出这样一种能力,总是能从最简单的对象中唤起与交织各种有苦有甜的记忆以及对他父亲与自己的过去的思考,而将对象与深沉的思念结合在一起似乎很自然。”“思考父亲”在这本书中占首要地位。实际上,父亲是使李立扬其他所有记忆聚集在一起的磁石。李立扬的父亲是《甜美的分量》及李立扬许多诗歌中的主题,是李立扬生命中一个神秘而强有力的存在。李立扬在匹兹堡大学的导师、诗人斯特恩说:“李立扬所写所想的不是一个离奇有趣的文学上的父亲形象。那是一位真正的父亲,一个非凡的英雄形象,这位父亲之所以在李立扬的诗歌中成为谜一般的形象,就是因为他无论怎样在李立扬的脑中转换,都是一个李立扬想要寻找的真实的人。”“如果父亲确实变得神秘,”斯特恩说,“部分原因是因他戏剧般甚至悲剧般的人生,部分原因是因李立扬在他的寻求中触碰到了心灵中强有力的情感地带。”这种对父亲真实的描写既使李立扬悲伤又使他的描写真实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