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二战结束以来,亚裔美国文学作为当代美国文坛的一朵奇葩,光彩绽放。随着越来越多的亚洲人移民美国,他们在美利坚国土的各行各业发挥着不可忽视的作用。亚裔美国作家将本族人民的生活境况反映到文学作品中,其中主要体现了他们对自身身份问题的探讨,这一主题贯穿于亚裔美国文学的始终。亚洲人民在美国主流文化的影响下,“求同存异”,在肯定自身对美国社会做出贡献的同时,弘扬本民族文化,融入世界大家庭,实现自我真正的存在。盖瑞特·本乡,当代美国著名的亚裔诗人,他的主要诗作便集中反映了身份追寻及真正存在的主题。本乡创作这首诗的初衷是为了纪念一位名叫杰伊·柏村的日裔男子,作者观看了他在美国街头遭枪杀的新闻报道,由此引发了对身份及自我存在的深刻探讨。诗歌的发展过程也是诗人对自身身份及存在真谛的追寻过程。
《传说》是一首叙事诗,诗歌从一位叙事者的视觉出发,向读者讲述了一位无名的亚洲男子专注于日常工作,但在芝加哥街头的一次暴乱中遭意外枪击,暴死街头的悲惨故事。本乡继承了美国伟大诗人惠特曼的写作手法,全诗采用朴实、简练却又不失丰富的口语化语言,通俗易懂,起伏多变的句法将诗歌谱写成一曲悲壮的人生挽歌。弗瑞德·穆拉托里在《文学杂志》中曾评论:“在叙述生命主题方面,本乡对人物性格的研究及第一人称的叙事手法,在少数族裔作家中,通过意象手法表现得如此清晰明了,无人能及。”如同汤亭亭所说:“本乡扩展了美国诗歌的视觉、声音和关注,令其更加壮丽辉煌。”《传说》前三节,诗人主要在叙述无名亚洲男子的悲惨故事。诗歌开篇,诗人就迅速设定了背景:“在芝加哥,雪花轻盈地飘落”,“黄昏的暮色”。初看如同惠特曼式迷人、平凡的场景,虽然出现在开篇,却暗示着一些不幸的事情在暮色中即将降临,因为,此时“暮色”代表的是一天的结束而非惠特曼诗歌中一天的开始。芝加哥,美国的内陆城市,与诗人的出生地夏威夷相距万里,思念故土,身在他乡,寂寞孤独。此时,诗人的内心与男子交织在一起,因为男子感受着同样的孤独,顷刻间,他只能享受着“已洗好衣物的温暖感觉,还有那沙沙作响的纸袋/似法兰绒一般,提在他没有戴手套的手中”。在陌生的城市,没有人同他交流、接触,与世界的接触唯有手中的衣物和纸袋的触觉。伴着落日的余光,“男子脸上泛着伦勃朗式的光亮/脸颊凹陷处呈现出一个橙色三角/当落日的最后瞬间/照亮临街的店面并点亮街边的橱窗”。暮色——脸颊的橙光——伦勃朗式的光亮——黑夜的天空,色调由暖色调到冷色调,意象色调暖冷变幻丰富了诗歌的层次,整幅画面顷刻间立体饱满,所有的意象在我们眼前栩栩如生地呈现。此时,我们作为读者与叙述者重合在一起,也亲眼目睹着故事的发展,诗歌层次丰富却不失真实。与此同时,从橙光——黑夜的变幻同样预示着接下来主人公不可逃脱的悲惨命运。另一方面,透过“伦勃朗的光亮”的意象,我们可以发掘诗歌深层次阶级差别的存在,具体体现在:叙事者是富有学识的,不经意间同其他人区别开来。实际上叙述者与欧洲古典画作中的人物并没有多少共同点。
第二节一开始诗人便对男子的身份做了进一步描述:“他是个亚洲人,可能是泰国人也可能是越南人/骨瘦如柴,穿着十分落魄/身穿一条皱巴巴的西裤和一件麦基诺方格子拉毛厚呢上衣/邋遢而又太大。”“泰国人,也可能是越南人”依旧是模糊不定,大街上不论什么国籍和种族,任何一位男子亦可穿着如此。可以确定的是,男子是位亚洲人,一位凡夫俗子。了解盖瑞特·本乡的人都知道作为一名日裔美国诗人,他的诗歌通常是对其民族身份的沉思。诗人对亚洲人的刻画,将自己同人物一齐设置了一个特定的社会位置:不同的社会背景。但在他们之间有条共同的纽带,亚洲人的身份。诗人对男子亚洲人身份的描写至关重要,这说明男子是存在于美国社会主流文化之外的成员,处于一个在美国社会受压制和歧视的地位。这也就印证了为什么在第三节“他嘴里发出一些声音,模糊不清,没人能懂”,站在周围的人对于他的胡言乱语(babbling)无人问津,或许这些胡言乱语只是男子死前的最后挣扎、呻吟,旁观者对发生的一切熟视无睹。旁观者之所以不能理解是他们对亚洲的语言文化一无所知,东西方两种文化的完全割裂。男子是一位无名(nameless)的亚洲人,名字作为社会个体最基本的文化符号,他却缺失,其出场极其平淡、普通。空洞、无聊的芝加哥对他来说是陌生的,因为缺乏朋友和他人的交流,男子寂寞难耐,阴冷、黑暗的城市街头,令人悚然。男子倒下后,围上来的人是一群无脸人(faceless),甚至没有一个人向前迈出一小步,对男子表示关怀,提供帮助。“男子发出的声音对他们毫无意义/开枪的男孩逃走了,消失在/大量来往行人轻盈的脚步声中/在雪地上留下了许多新的斑驳的脚印”,叙述者站在远处亲历这一切,对这个冷漠无情的社会表达了他的气愤与质疑。
前三节诗歌描述了在男子置身于受种族歧视和阶级压制的美国社会,摆脱不了命运之轮的捉弄,注定死亡的过程。男子是无名又无知的,没有人去追忆他的姓名,没有人对他表示丝毫的同情,他的世界永远沉默、孤独,同这个躁动、纷杂的世界格格不入。如同零星的雪花,无声无息地飘落,遭人肆意践踏。不同于那些无脸人,诗人对男子的死表示同情,触动了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羞耻感,引发了他对身份与存在的深刻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