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西米克(Charles Simic,1938—),当代美国著名诗人,1990年度普利策诗歌奖得主,2007至2008年度美国桂冠诗人。1984年,西米克获得具有“天才奖”之称的麦克阿瑟基金(50万美元)。2005年西米克凭借《诗选:1963—2003》获得加拿大著名的格里芬诗歌奖(奖金20万加元),2007年获得美国诗歌界最高奖之一的华莱士·史蒂文斯诗歌奖(奖金10万美元)。西米克是美国国家人文艺术院院士。
西米克出生于塞尔维亚首都贝尔格莱德,1971年加入美国籍。他的童年时期正逢第二次世界大战,其间最突出的就是轰炸、奔赴前线的部队、撤退回来的士兵。回忆起这些,他富有黑色幽默地称之为“三场戏组成的马戏表演”。他描述自己在1944年夏至1945年夏是如何“与其他无人看管的孩子一起奔跑在贝尔格莱德的大街上”。评论家们猜测,西米克作品中恐怖与怪异的混合可能是来源于那段岁月。那段时期的混乱、威胁在西米克的诗中始终存在,伴随着变化、惊奇和悲喜交加。西米克自己也承认,战争的意象仍然萦绕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对他而言,那座城市一直存在。“我母亲从租住房屋的窗口喊我的名字,”他说,“她一直叫一直叫。我的整个精神生活都在那里。”1949年西米克同母亲一起来到芝加哥与父亲团聚,他的父亲是一名工程师,此前供职于南斯拉夫电话公司,因公司业务而来到美国工作。父亲带西米克去听爵士乐,西米克认为这一影响帮助他不仅成为“一名美国人而且成为了一位诗人”。
1957年,西米克高中毕业,入读芝加哥大学,晚上在学校上课,白天则在《芝加哥太阳时报》做校对工作。他最终转学到了纽约大学,于1967年获得学士学位。除了正规的大学教育,对于西米克具有重要意义的还有纽约图书馆,他在那里阅读了所有能找到的民间故事集,后来他通过这些将神话意识引入到自己的诗歌中。他以扫帚、舞厅跳舞、手指等普通的居家事物来创造自己的神话。1966至1969年,本想成为一名艺术家的西米克在一家名为“光圈”的摄影杂志做助理编辑。此间西米克出版了他第一部诗集《草说了什么》和第二部诗集《我们之中的某地,有块石头在做笔记》;1971年出版的第三部诗集《拆除沉默》既包含了前两部诗集中的一些诗,也有一些新诗。令西米克惊喜的是,他在诗坛声誉的崛起为他赢得了大学的青睐。1970年,他开始在加州州立学院海沃德分校任教,1973年开始担任新罕布什尔大学英文系教授。
在芝加哥大学求学期间,西米克曾旁听了约翰·洛根的诗歌讲习班课程。洛根的讲习班及研讨课与超现实主义实验相关,而西米克早期诗歌中有很多发表在一家名为《皮艇》的美国超现实主义诗歌杂志上。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及之后,部族集团黑暗的一面释放了出来,对这个时代成长的诗人而言,超现实主义很有吸引力,因为它利用的是自我内心的原型声音,超越了国家民族界限。评论家们注意到,在西米克诗歌如梦如幻的结构中,就存在着超现实主义的影响。西米克早期诗歌中有着对物体的集中注意,这使人们将他与美国深度意象派相联系。这一派的著名诗人有罗伯特·布莱与W。S。默温。评论家维克多·康特斯基发现,从西米克的第一部诗集《草说了什么》到其第二部诗集《我们之中的某地,有块石头在做笔记》,诗人在诗歌中逐渐隐退,变得“更加全神贯注于物体”。沉默变成了一种交流的方式,因为在沉默中诗人听到了“事物细小的声音”。在西米克的第三部诗集《拆除沉默》中,他指导人们如何拆除沉默以发现其本质。在分为三部分的《白》中,叙述者的声音敏锐地转移到物体——白色——的声音上来。接下来,西米克在诗中探索了自我,不过主要不是从主语的角度,而更多是从一个动词的角度,即,活动中与流动中的自我。
评论家彼得·施密德注意到《白》从头到尾都有对惠特曼诗歌的指涉,在其中看到了西米克与美国诗歌源头的碰撞。西米克说,他从高中时代开始写诗起,所进行的一切严肃阅读都是英美文学作品,因此他从来无法用他的母语塞尔维亚语写诗。然而,评论家们总是认为他的作品具有欧洲特点,因为其中有着尖锐的戏谑和原始、民俗的因素。西米克将大量塞尔维亚诗歌翻译成了英语,其中包括瓦斯科·波巴、伊凡·拉里克、阿列克桑达·里斯托维柯等诗人的作品。在1970年和1980年,西米克两度获得国际笔会(国际诗人、剧作家、编辑、散文集及小说家协会)翻译奖。第三次巴尔干战争在西米克写于90年代的很多作品中都得到了呼应。在他首次发表在《新共和》上的一篇文章中,两个孩子的父亲毫不妥协地谴责了他的塞尔维亚同胞们所犯下的侵略,他说:“抒情诗人坚持个人对抗部族的经验。”
查尔斯·西米克获得过诸多奖项,包括古根海姆基金(1972—1973)、国家艺术基金(1974—1975,1979—1980)、埃德加·爱伦·坡奖(1975)、美国国家人文艺术院奖(1976)、国际笔会翻译奖(1970,1980)。1990年,他的散文诗集《世界无尽头》获得普利策诗歌奖。1993年,他发表于1992年的《此马六条腿:塞尔维亚诗歌集》获得哈罗德·莫尔顿·兰登翻译奖。《行走黑猫》入围国家图书奖。1998年他获得美国诗人协会研究奖,2000至2002年间担任该协会常任理事。
西米克1986年发表的诗歌《古秋》由四个诗节组成,在呈现一幅风景画的同时,又对这处风景提出质疑。呈现出的风景来源于古代的日常生活,但在这风景中又微妙暗示出对人类生活既悲观又充满喜剧感的观点。诗歌呈现了一片“旧世界”的风光:一个“傻青年”坐在一棵苹果树上,用锯子锯着自己所坐的树枝。果园里回荡着这锯木声,树上仅存的几个苹果随着锯子的动作而晃动。青年若从现在所占的优越位置向外瞭望,他会看到村庄的炊烟随风袅袅飘动。在他下面,有人正在清扫烟囱。一个女人把尿片固定在晾衣绳上,然后在灌木丛后小解,把裙子拉起到足够显现“一片白”的高度。在靠近镇中心的地方,“驼背”的男人们滚动着一只装满苹果酒或啤酒的酒桶。牛儿在他们旁边吃草,一群孩子们扮演着士兵行军。风在青年的耳边呼呼响,所以他听不到孩子们喊叫的是什么。同样,一位“黑骑手”无声地出现。青年一度看到这位骑手策马似乎是朝他而来,但骑手要么很快改变了方向,要么离得太远,所以青年也无法准确判断他到底是朝哪个方向走。在诗歌最后一节,诗人声称静默的场景导致青年开始思索眼前发生的一切有何意义,竟至于达到了忧郁的境地。这些事情所教给人的东西既“模糊”又“无言”。青年全神贯注于思考,以至于没有意识到自己又在重新开始锯那根树枝,也没有注意到照亮一切的“大大的红太阳”差不多已经下山了。读者们也看到过跟树上的青年同样的风景:没有呈现任何明确含义,可能的只是不断增加的黑暗。即便没有诗人的指示,面对这样一幕,读者肯定也能感觉到某种忧郁。
《古秋》以三个似乎带有喜剧口吻的问题开头,呈现出一幅清晰的画卷。“那个傻青年还在锯着/他坐着的那根大树枝吗?”接着问锯子“喝哧喝哧”的声音是否回荡在整个果园和山丘,青年是否能看到身下的村庄里“小鸡使劲叫的样子”。接下来的场景就像画出来的一样清晰。除了将青年形容为“傻”(大部分读者可能都会同意这样一个评价)之外,诗歌中的描述都是客观的。各个人物都是从一个画家的视角出场,开始出现时以青年作为前景,最后是在视线远处慢慢消失的骑马人。他似乎是画在油画上的,因为他被描述为“永远匆匆”地离去了,而远处的整个场景也逐渐消失在黑暗中。诗中描述的事情都是平常人们的日常生活,但根据标题,这些事情又具有古代的性质。西米克对细节的选择——苹果酒、长烟斗、晾在绳上的尿布、在户外解手的女人、骑马的男人、铺鹅卵石的马路、用木柴取暖的房子——都表明那是一个逝去已久的时代。他在词语方面的选择偶尔也暗示出地点是在欧洲,因为诗中的小镇被称为“村落”,而中心公园被称为“公共用地”。无论是古老的欧洲背景,还是绘画般的特点,都使人们想到文艺复兴时期的老彼得·布吕赫尔的风景画。西米克称自己对这位弗兰德画家有着一种亲切感,老彼得画中文艺复兴时期欧洲的日常生活常被用作重大历史事件的背景,重大事件就置于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场景中。
其他一些微妙的选词也能使读者确定这个场景的意义。例如,诗人说到“那个傻青年”,这一称呼让人感觉诗人仿佛以前就确定过他的身份。对这个场景中大部分人的描述都不是很确定;然而,随着诗歌接近尾声,这个图景与读者熟悉起来了,接受骑马人时用的是“黑骑手”,仿佛诗人和读者都确实看到了他一样。然而,因为诗歌开头的几个问题对青年的在场、锯子发出的声音和青年看到的村落都提出了疑问,西米克给这个本来充满着直白意象的图景创造出了一种含混。如果对于开头那几个问题的答案都是“不”,那就没有任何场景——因此,也就没有诗。开头的一系列反问最终成为了一种技巧,将读者带入不确定的意义。这首诗中没有声音,因为风把一切其他的声音都带走了,使青年什么也听不见。除了锯子发出的“喝哧喝哧”声(诗人在开头问题中对此提出了挑战),这个场景中其他的一切只能通过视觉去感受。在某些情况下,比如对于黑骑手而言,由于他的方向并不明显,所以这个景象可能是因为距离太远而看错了的。然而,当人们意识到青年的精神状况可能有问题(诗人用了一个很老套的词“傻”),那诗歌的视角就更无法确定了。这个场景的布局仔细、清晰,但如果人们无法信任看到的这一切,诗歌的这个场景也就给读者带来更大的不确定性。
《古秋》描述的这幅发生在很久以前的寻常图景是很容易就能想象到的,因此读者看到这幅图景就会想到自己的日常生活。有工作要做,有孩子要照顾,有地方要去游览,而这些事情发生时多半都没有人会注意到。西米克在这幅图景中展现了相当广阔的日常生活。男人们拉着一只装满酒的桶,暗示着可能带给人愉悦的东西,然而他们却在这种工作压力之下“驼背”了。女人晒了尿片后使自己得到释放,尿片暗示出有个宝宝,小便时则暗示露出了白腿。虽然洗晒尿布和如厕是不甚美好的琐事,但那两个暗示却指向了两件更加愉悦的事情。孩子们在玩游戏,可这游戏却是打仗。每一件事都包含着相互矛盾的方面,现代社会的人类存在仍然继续着这样的矛盾。西米克对人类生活的描述展现了人类历史古往今来是多么相似,几乎没有变化。
这首诗甚至可能有着对人类存在的悲观态度。日复一日的生活从诗中的“古代”到今天都是这样继续着,西米克选择的季节可能暗示出人类生存状况的某些方面威胁着其自身的存在。孩子们“玩士兵行军”游戏的意象放在诗歌第二节末尾,而青年想听到的是他们发出的口令。继纯真儿童玩杀人游戏的画面之后,出现了黑骑手。这个骑手可能是“来”也可能是“永远离去”。西米克可能在暗示,那些玩战争游戏的人会面临很严峻的未来,因为诗中没有明示那个黑影到底是即将到来还是正在离去,甚至不知道他要去哪里或是要到哪里去。
如果读者试图把这些形象转化为符号象征,这种希望基本会化为泡影,西米克把这类解释称为“含义模糊的无声表演”。当那个傻青年沉思脚下发生的一切时,诗歌的读者也在思考。对于青年或是读者在看什么,诗人没有提供明确的意义。随着青年继续锯他栖身的树枝,他的行为似乎更具滑稽性,但同时这样的毁灭行为也更具悲观性。太阳继续下沉,预示着黑暗的来临;最后的结果是,青年的视线也将被阻断。然而,并非诗中全部的信息都旨在使读者“深思、忧郁”。这首诗开头具有一种喜剧色彩,诗歌后面青年继续锯树枝也回应了这样一种滑稽性。在灌木丛后面解手的女人和合力拉着酒桶的驼背男人们也都略带喜剧色彩。这样的场景对于有关人性的悲观论调而言,多少能带来些喜剧性的安慰。然而,喜剧因素与悲剧因素的共存给这首诗的意义带来了更多的含糊性。那种不确定性既是幽默的,又是消沉的,具体怎么看要根据个人对人性的不同理解:人类是自掘坟墓的可怕存在,还是不断使自己吃惊的愚蠢生物?在《古秋》中,西米克似乎要呈现的是这两种观点,也似乎更喜欢将两种观点并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