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成从小就喜欢看武侠书，总想长大了就去江湖上闯一闯。可十八岁后，却发现自己的江湖只是车床前那块不到两平方米的地方。
工厂是私人老板的，加班加点很是正常，对这个大家已经习惯了，就像马明说的，如果哪天不加班就会感觉全身不适，不知道该做什么。马明和李小成住一个宿舍里，李小成刚从别的工厂跳到这个厂里来时，人生地不熟，是马明领着他一路走来的。
李小成和马明都是车工，而且机器的位置也在一起，两人又都是车间里公认技术最好的，所以两人谁也不服谁，憋着劲地想把对方比下去。
在技术上，李小成自我感觉要比马明熟练一些，每次下意识的比赛总是他胜得多。然而马明却从来不认输，为此甚至和李小成争执得脸红脖子粗。李小成开始以为他天生的就这脾气，也没和他较过真，但后来就知道了，原来工厂里有条老规矩，每隔几个月就会对工人进行考察，做得最优秀的人就会被提为领班。当上了领班就意味着可以不干活而拿高薪了，这几乎是每个打工仔的梦想。明白了这点后，李小成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却已经下定了决心，绝不会让马明给比下去。
这天，老板把李小成叫到办公室，笑眯眯地对他最近的表现给予了肯定，说：“你的努力都看在我的眼里，好好干，到时领班的位置我会考虑的。”
李小成喜不自禁，连连感谢地说：“谢谢老板，我会更加努力的。”
在车床上干了一会儿活，马明过来说：“小成，来，休息一下。”
“你休息吧，我不累。”
“都做了两个多小时了还不累？”
“真不累，好了，不聊了，我忙去了。”
马明叫他休息了几次后，见他总不答理，很明显地感觉到了什么，也就不再叫他了。两人默默地做着活，默默地比拼着，下班后连聊天也很少了。
几天后，老板进到车间里来，让大家先休息一下，他要宣布新的领班。李小成心里非常激动，感谢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可是老板的嘴里却吐出了这样的话来：“马明为你们的领班。”李小成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看到大家纷纷恭喜马明的情景，就知道自己并没听错。心里顿时就像被什么东西给狠狠地刺了一下。怎么可能，马明的技术没有自己好，为什么是他而不是自己？
不管李小成是怎么想的，马明都已经成了领班。当上领班后，他的那台机器很快就被另一个人用了。马明不用再像从前一样干活，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每天一早到老板的办公室里去领取今天的任务，然后安排给大家做。
没有了马明做对比，李小成的速度也开始慢下来了。偏偏最近的活很多，完不成任务，马明只能宣布加班。这天连着干了一天一夜后，马明还没有让大家休息的意思，而且不停地在大家身边催促着。李小成再也忍不住了，说：“没见过你这样当领班的，你还让不让人活？”
马明赔着笑说：“我这也是没办法的啊，老板吩咐下来的任务总得完成啊！”
“你也是刚从机器上下来的，应该知道工人的苦，这都一天一夜了还不让休息，以前的领班虽然不好，但也没你这么坏！”
马明的脸挂不住了，说：“别人是别人，我是我。我当领班你们就得听我的！”
“你技术没我好，活没我做得漂亮，你敢说说你是怎么当上领班的吗？”
马明的脸猛地涨红了，说：“你管得了那么多吗？有本事你把我的位置抢过去！”说着，气冲冲地走了。李小成冲着他的背影喊道：“你还别说，我正有这个想法！”
李小成心里有一股气憋着，开始发愤工作了。他每天完成的产品是最多的，他想老板总有一天会发现自己是块金子。这样过了几个月，老板又宣布了新的领班，但李小成再次失望了，马明虽然被撤了，但新的领班是别人。马明又回到自己原先的那台机器上。
李小成虽然没当上领班，但心里却很是痛快。新上任的领班虽然是个老工人，但技术根本没法和自己比。马明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只要努力，自己就总有成为领班的这一天。李小成看了看旁边正面无表情地干着活的马明，知道他心里一定很难过。只要他难过，李小成就很开心。
两人又开始了过去的你追我赶的情景。但不知道为什么李小成完成的成品在验收时，总有一两件不过关。既浪费了材料又浪费了人力，这让老板很是不快。李小成心里很奇怪，他熟悉车床就像熟悉自己的手指一样，怎么可能会有废品？
这天，李小成停下手里的活，问马明去不去厕所。马明摇头，李小成就自己去了。马明等到他走后，也停下自己的活，来到李小成的车床前，拿起了他刚完成的产品，往车床上轧去。
他的手突然被人抓住了，是李小成。李小成早就怀疑是他在动手脚了，刚才并没有走远。亲手抓住了马明作祟，他又愤怒又吃惊，他一直以为自己和马明是朋友，就算有了分歧，那也不是不可解决的矛盾，他没想到马明会这么做，忍不住吼道：“马明，你为什么会这么做？”
马明红着脸，却还是梗着脖子说：“不为什么，就是不想让你当领班！”
见他被抓了个现行，态度还这么强硬，李小成也不顾朋友情分了，把他送到了老板那儿。老板很是重视这件事，表示一定要严肃处理此事。
随后，马明就在厂里消失了。李小成痛快之余，却也有些失落。马明可以说是他来城里打工的第一个朋友，连朋友也会这样对他，难道真的像是城里人说的那样，打工仔之间只有利益，没有朋友？
过了一阵子后，李小成顺利地当上了领班。高兴劲还没有过去，就发现这个活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舒适。因为老板下达的任务要完成，活少时还好，活多时就只能加班，按期完不成，老板就要骂，就要扣工资。虽然上任开始时，李小成发誓会好好对待工人们，可是他没办法，他只能像过去的领班那样天天宣布加班。有一天李小成突然发现自己虽然还生活在工人们中，可是却连说话也找不到一个人说，他感到自己自从当上了领班后就被大家孤立了。
几个月后的一天，李小成去老板办公室汇报工作。正要敲门进去，突然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老板说：“那个李小成当领班也有几个月了吧，工人们是怎么看他的？”
“有四个多月了。就像以前的领班一样，工人们已经恨死他了，据说已经有人在商量怎么教训他了。”这是副厂长的声音。
“有没有新的人选了？”
“我看看，”接着是一阵纸页翻动的声音，“有了，按照花名册，这回轮到三号机上的刘强了。只是他的活做得不是很漂亮……”
“当领班又不是当工人，要活做得漂亮干吗。就他了，你赶紧把这事安排一下，别等到工人真的揍了李小成，闹出乱子就影响进度了。”
“好，这就去办。老板，你这招太厉害了，给个官就能让他们狗咬狗，我们却超然其中。”
办公室里发出了两人得意的狂笑。
李小成无力地靠在了墙上，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厂里的领班会更替得这么快。老板太狡诈了，把一颗糖果挂在前面，让大家都奋力去争抢，但实际上不用争，那颗糖果都会轮流掉进大家的嘴里。只是到了嘴里后，才会发现那只是一颗苦不堪言的老鼠屎。老板用这个小方法既提高了大家的工作热情，又转移了大家对他的仇恨。李小成苦笑不已，比起老板，他们的智商根本就是零。
副厂长开门出来了，一看到他，奇怪地问道：“咦，你来多久了？有事吗？”
“哦，刚来，我找老板有点事。”李小成走了进去，对老板说：“老板，我想辞职。”说着，看也不看老板和副厂长惊讶的目光，走了出去。
几天后，李小成凭着技术很快又在另一家同类的工厂里找到了工作。意外地发现马明竟然也在这里，而且，还是和他隔壁。马明也很是吃惊，随后笑了起来，说：“我早知道，以你的性格一定会出来的。”
“你知道老板经常换领班的用意后，就有意破坏我的成品，为的就是不让我受到伤害？”
马明呵呵笑道：“别的工人不知道真情，心里憋着一口气呢，都是四面八方出来闯江湖的，知根知底的少，谁也不能肯定哪个憋不住了会做出什么事来。可是当时你那么恨我，我说的话你不可能听的，所以只能用那个损招了。”
两人相视一笑，尽释前嫌。李小成突然想明白了江湖是什么，江湖不在大，有人就有江湖。江湖就是生活，生活里有阴谋、有险恶，但也有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