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当教什么和怎样教，这是两个密切相关的问题。因为如果教法得当，学生就能学得更多；如果学生渴望学习，而不是厌恶学习，那么情况将尤其如此。关于教法，我已谈过一些见解，后面我还要进一步讨论。现在，暂且假定所采用的教法是最好的，所以我要谈谈应当教什么的问题。
说到成人所应知道的事情，我们很快就会认识到，有些事情是人人都应知道的，而有些事情则是少数人应当知道的，其他人并无知道的必要。有些人必须精通医学，但是对大多数人来说，具备生理学和卫生学的基本知识，已经足够。有些人必须精通高深的数学，但是对那些不喜欢数学的人来说，懂得简单的原理已经足够。有些人应当会吹长号，但是并非每个学生都有练习这种乐器的必要。总的说来，14岁以前的课程应是每个人都应知道的东西，撇开个别的情形不谈，分专科应是以后的事情。然而，发现学生的特殊才能，以便今后认真培养，应当成为14岁前的教育目标之一。因此，每个学生都应学习各科的基础知识，凡成绩不佳者，就不必进一步深造了。
在决定了每个成人所应知道的东西之后，我们还需要决定应教学科的先后次序，这里，我们自然应以相对的难易程度为标准，先教最简单的学科。这两项原则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决定小学的课程。
我要假定五岁的孩子已会读和写。这是蒙台梭利教学法，或其他今后也许更为先进的教学法所应办到的事情。这些孩子也已具有准确的感性知觉和绘画、唱歌、跳舞的基础，以及在若干孩子中专心于某种教育科目的能力。当然，5岁的孩子不可能在这些方面做得十分完善，并且各个方面都要继续学习若干年。我并不认为孩子在7岁以前就应学习很费脑力的东西，但是足够的技能可以极大地减少困难。数学是让孩子望而生畏的学科——我记得我曾因记不住乘法表而大哭一场——但是如果能循序渐进地认真施教，比如利用蒙台梭利教具，就不会因其深奥而使孩子灰心丧气了。然而，若要学得纯熟，最终非要下气力将大量规则牢牢记住不可。这是本应有趣的小学课程中最为棘手的问题，尽管如此，为了实际应用，某种程度的精通是必要的。另外，数学也是培养准确性的自然工具：答案要么对、要么错，决不会是“有趣的”或“启发的”。撇开数学的实际用途不谈，这就能使它成为早期教育的重要组成。但是，数学上的困难应当认真分类，由浅入深，循序渐进，每次用于研究数学难题的时间也不应过长。
当我小的时候，地理和历史在各学科中教得最差。我最怕地理课，如果说我对历史课还能忍受，那也只是因为我素来酷爱历史。这两门课能使极小的孩子着迷。我儿子虽然从未上过地理课，但他的地理知识要远多于他的保姆。他所以具有这方面的知识，是由于他喜爱火车和轮船的缘故，而这两样东西是所有男孩子都会喜欢的。他想知道他想象中的轮船所要走的航线，当我告诉他去中国所需经过的各段路程时，他听得最为仔细。如果他想看图片，我就把沿路各国的图片拿给他看。有时他坚持拿出大地图册，在地图上查找所要经过的地点。他每年两次乘火车往返于伦敦和康沃尔，这条路线使他产生浓厚的兴趣，沿路各站和有车厢滑脱的地方，他都知道。南极和北极引起他的极大兴趣，而没有东极和西极则使他大惑不解。他知道法国、西班牙和美国的方向，并且知道在这些国家所能见到的许多东西。所有这些都不是教会的，而完全是好奇心所致。地理一旦与旅行发生关系，几乎每个孩子都会产生兴趣。我认为，教地理应当通过图片和旅行的故事，但主要还是通过电影，要映出旅行者沿途所见到的景致。知道地理上的事实很有用，但是没有内在的思想价值。然而，当地理因图片而变得逼真时，它便能提供想象的材料。应当知道有炎热的国家和寒冷的国家，有平坦的国家和多山的国家，有黑人、黄人、棕色人、红人和白人。这种知识能减少熟悉的环境对想象力的约束，能使人们以后感到确有远方国家的存在，否则非经旅行是很难感受到的。由于这些原因，地理应在幼儿教育中占重要的位置，如果孩子对地理不感兴趣，那该是令人吃惊的。以后应当给孩子一些配有照片、地图和各地概况的书籍，并让他们把有关各国特色的短文汇编成册。
适用于地理的这些做法更适用于历史，但孩子的年龄要稍大些，因为孩子的时间感起初很弱。我认为，孩子5岁开始学历史就能有益，起初先用大量图片讲述名人的趣事。我5岁时曾有一本介绍英国历史的图画书。马蒂尔达女王在阿宾顿从冰上通过泰晤士河的故事给我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以致我在18岁那年过泰晤士河时仍感紧张，总觉得斯蒂芬王就在身后追赶。我很难相信五岁的男孩子会对亚历山大的故事不感兴趣。哥伦布的故事也许更偏于地理，我能证明两岁的孩子就会对哥伦布的故事感兴趣，至少对见过大海的孩子是如此。孩子6岁时就可以学习世界史大纲，大纲要用类似韦尔斯先生的笔法写，进行必要的简化并配上插图，如果可能，再助以电影。如果住在伦敦，可以到自然博物馆去看那些怪兽，但是在10岁以前，不应带他们到大英博物馆去。教历史时必须留意，不要把仅为我们感兴趣的东西强加给尚不能领会的孩子。一开始就能引起孩子兴趣的历史有两类：一是由地质到人类、由野蛮人到文明人的进化过程；二是富有戏剧性的历史事件，内有充满同情心的英雄豪杰。但是我认为，我们应当有一个贯穿始终的指导思想，即进步是逐渐的和曲折的，时常受阻于我们从兽类身上所继承的野蛮性，然而通过知识，我们能够逐渐征服自身和环境。我们应把人类视为一个整体，我们要与外部的混乱和内部的愚昧同时展开斗争，而那微弱的理性之光终将燃成冲天之火，让光明取代黑暗。种族、民族和信仰间的不一致，应当视为愚蠢之举，它分散了我们与混乱和愚昧作斗争的精力，而这种斗争才称得上是真正的人类活动。
我们应当首先提供有关某一题目的图片，然后再说出题目本身。我们应当展示出野人顶着寒风啃野果的情形。我们应当展示出火的发明及其效果，在这方面，普罗米修斯的故事恰到好处。我们应当展示出尼罗河流域的农业起源，以及牛、羊、狗的驯化过程。我们应当展示出船舶由独木舟发展成万吨巨轮的过程，以及城市由穴居人聚居地发展成伦敦和纽约的过程。我们应当展示出文字和数字逐渐发展的情形。我们还应当展示出希腊短暂的一线光明、罗马的雄伟壮丽、嗣后的黑暗和科学的出现。所有这些甚至能够引起很小的孩子的兴趣。我们不应回避战争、迫害和残酷，然而我们也不应对战胜者表示赞许。按照我的历史观，真正的战胜者应当是那些有助于消除内外黑暗的人——佛陀、苏格拉底、阿基米德、伽利略、牛顿，以及一切有助于我们掌握自身和自然的人。
我们应当确立人类前程灿烂的观念，如果我们从事战争和其他原始愚行，我们就是反其道而行之；而只有当我们能增加人类的支配权时，我们才是顺应了这一前程。
在校的头几年，应当安排出学习舞蹈的时间，这有益于身体和培养美感，并且能给学生带来极大的欢乐。基本动作学会之后才可学习集体舞，这是孩子易于理解的一种合作方式。这也适用于唱歌，但应开始得略晚一些，因为唱歌不像跳舞那样具有运动上的乐趣，并且唱歌的基本原理更加复杂。多数儿童，虽然不是全部，都会喜欢唱歌，因此在学过儿歌之后，他们还应学习真正优美的歌曲。和成人一样，儿童在音乐方面的才能也是大不相同的，因此较高水平的歌咏队成员应当在大孩子中挑选。在大孩子当中，唱歌应是自愿的，而不是被迫的。
文学作品的教法很容易出错。无论老幼，多了解文学方面的信息，如记住诗人的年代及其作品的名称等等，是毫无用处的。凡能纳入手册的东西，全都没有价值。有价值的是熟谙一定数量的范文——这种熟谙不但能影响人们的写作风格，也能影响人们的思维方式。过去，《圣经》曾对英国儿童起过这种作用，对他们的文体则尤其有益，但是现代的儿童很少有熟谙《圣经》的。我认为，文学作品非经背诵便不能充分发挥好的作用。过去人们都主张用这种办法来培养记忆力，但是心理学家业已证明，它在这方面的效果即使有也是非常微弱的。现代教育家越发不提倡背诵的办法。但我认为他们的做法是错误的，这并不是因为背诵于记忆力有何助益，而是因为它能美化口语和书面语。不应着意模仿某人，而应自然而然地表达思想；但是，若要在一个已经丧失了美感的原始冲动的社会里做到这一点，则必须产生一种思维习惯，而这种思维习惯我确信只应通过熟知好的文学作品来产生。我认为，这就是背诵所以重要的原因。
但是，仅仅背诵诸如“仁慈的品质”和“整个世界是舞台”一类词句，似乎会使大多数儿童感到厌烦和做作，从而达不到背诵的目的。背诵若与表演结合起来则要好得多，因为它是实现儿童所爱之事的必要手段。从3岁往上，孩子就喜欢扮演角色，他们能够自然而然地扮演，但若教给他们更复杂的方式，他们会欢喜若狂。我曾演过布鲁图与卡修斯发生争执那一幕，我朗诵道：“我宁愿作条狗，向月亮狂吠，也不愿作这样的罗马人。”我至今仍记得我当时是何等的快乐。在《凯撒》或《威尼斯商人》或其他好剧目中扮演角色的孩子，将不仅了解他们自己的角色，而且也将了解其他许多角色。整个剧情将在他们思想中停留很久，给他们以欢乐。好的文学作品应能给人以乐趣，如果孩子不能从中获得乐趣，他们也就不大可能从中获益。因此我认为，幼儿时期的文学课应当仅限于学习扮演角色。再就是应当让孩子去校图书馆自选爱读的故事书。现在人们总是给孩子写一些无聊和感伤的东西，这是对孩子的不尊重。请比较一下《鲁宾逊漂流记》的认真态度。对待孩子和对待其他事情一样，感伤是戏剧性同情的失败。孩子都不喜欢被当作孩子对待，他们都想尽快学会大人的举止。因此，儿童书籍决不应以儿戏的方式表现出一种屈尊俯就的欢愉。许多现代的儿童书籍矫揉造作得令人作呕。这种书籍要么使孩子烦恼，要么搞乱他们对思想发展的冲动。因此，最好的儿童书籍乃是那些为成人而作，但又碰巧适于孩子的书籍。那些为孩子而作，但也能取悦于成人的书籍，如利尔和刘易斯·卡罗尔的作品，只是一种例外。
现代语言的问题是一个不易解决的问题。在幼儿期能够学会说一种流利的现代语，但是到成年时则是不可能的，因此在幼儿期学习语言的理由很充足。有人担心外语学得太早会影响母语的掌握。我对此不以为然。托尔斯泰和屠格涅夫的俄语水平极高，但他们早在幼儿时代就掌握了英语、法语和德语。吉本用法语写作与用英语写作一样轻松，但这并未损害他的英语风格。在整个18世纪，所有的英国贵族照例都要在幼儿期学习法语，许多人还学习意大利语，但是他们的英语水平要比他们的现代后裔高得多。只要孩子对不同的人说话，他们那种戏剧性的本能便会防止他们将各种语言混淆。我当年学德语是和英语同时学的，并且在10岁前只和保姆与家庭女教师说德语，后来我又学法语，并且也只和家庭教师说法语。这两种语言从未和英语混淆，因为我有不同的谈话对象。我认为，现代语应由以那种语言为母语的人来教授，这不仅是因为能教得更好，而且是因为孩子与外国人说外语会比与本国人说外语更感自然。因此，我认为每所小学都应有法国女教师。如果可能，也应有德国女教师，她们起初不应正式教语言，而应和孩子一起游戏，与他们交谈，并且让游戏的胜利取决于他们对语言的理解。开始可以做简单的游戏，逐渐过渡到较为复杂的游戏。以这种方式学语言既无精神上的疲劳，又有游戏中的快乐，而且学习效果会远优于以后的任何时期，并能节省宝贵的教育时间。
数学和科学只能到本章所讨论的最后，比如12岁，才开始教授。
当然，我假定算术已经学过，并且关于天文、地质、史前动物、着名探险家，以及诸如此类有趣的事情，也有过通俗的介绍。但我现在指的是正式教授几何、代数、物理和化学。有些学生喜欢几何和代数，但是绝大多数学生并不喜欢。我很怀疑这是否应完全归咎于教授不得法。数学才能和音乐感一样，主要是一种天赋，我相信有这种天赋的人是殊为罕见的，甚至有中等天赋的人也不多见。然而，每个学生都应尝试一下数学，以便发现那些确有数学才能的人。另外，即使是那些所学不多的人，也能受益于对这一学科的了解。只要教法得当，几乎所有的学生都能理解几何的原理。代数则不然，它比几何抽象，那些思维离不开具体物的人很难理解。如果教授得法，喜欢物理和化学的人也许会比喜欢数学的人多，虽然在青年当中也只是少数。对12岁到14的学生来说，学习数学和科学应当只是为了弄清他们是否具有这方面的才能。当然，这不是一下就能弄清楚的。我起初讨厌代数，但后来还是在代数方面表现出一些才能。有些孩子直到14岁还无法确定是否有才能。在这种情况下还应继续试验一段时间。但是多数学生到14岁便可定论。有些孩子喜欢这些学科，并且能够学好，有些孩子则不喜欢这些学科，并且也不能学好。聪明的学生不喜欢这些学科，或不聪明的学生喜欢这些学科的现象是殊为罕见的。
关于数学和科学所说的话也同样适用于古典文学。凡12岁至14岁之间的孩子都应学习适量的拉丁语，以能证明哪些孩子喜欢这一科目并有所擅长为准。我认为，到14岁就应当根据学生的爱好和特长进行大体上的专业分类。14岁以前的那几年学习，应当是为了查明以后所要学的最佳科目。
在整个小学期间，应当不断进行室外教育。对富家子弟来说，这事可以由父母去做，但对其他孩子来说，学校则必须承担一部分义务。
我所说的室外教育，指的并不是游戏。当然，游戏的重要性已经得到公认，但我所指的是其他东西：农业知识、动植物知识、园艺知识、在乡间观察的习惯，等等。我吃惊地发现，城里人竟很少知道指南针上的方向、太阳的走向、房屋的背风面，以及其他连牛羊都具备的知识。这是专在城里生活的结果。如果我说这是工党不能赢得农村选民的一个原因，人们也许会认为我荒唐。但这确实是城里人完全脱离各种原始的和根本的事物的原因。这使得他们对于人生的态度变得轻浮和浅薄——当然不是人人如此，但却非常普遍。季节、气候、耕种、收割、庄稼、牛羊都与人类有着重要关系，如果人们不能与土地完全分离，这些东西都应熟悉。所有这些知识都能在那些极有益于健康的活动中为孩子所获得，就是仅出于健康原因，这些活动也是值得搞的。城里的孩子在农村颇感快乐，这表明他们的极大需要得到了满足。如果他们的需要得不到满足，我们教育制度就是不完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