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如何培养孩子那种有助于他们以后幸福和有作为的习惯，在前几章我已经做了概述。但是我尚未谈到究竟应由父母，抑或某个专门机构进行培养的问题。我认为，赞成幼儿园的根据占绝对优势——它不仅适于贫穷、无知和过度辛劳人家的孩子，而且适于所有的孩子，至少是那些住在城市里的孩子。我相信，在玛格丽特·麦克米伦小姐于狄特福开办的幼儿园里，孩子所受的教育要优于任何大户子弟目前所能受到的教育。我主张普遍设立幼儿园，以使所有孩子，无论贫富，都能受益。但是在讨论幼儿园本身以前，让我们先了解一下应当设立这种机构的理由。
首先，从医学和心理学上看，幼儿时期的重要性是不可估量的。这两方面具有极为密切的联系。例如：恐惧会使孩子呼吸不畅，而呼吸不畅则会使孩子易患各种疾病。这种联系不胜枚举，以致没有医学知识，便不能企望培养孩子的品性，没有心理学知识，便不能企望保持孩子的健康。在这两方面，所需要的多数知识都是十分新颖的，并且许多都与悠久的传统背道而驰。现以管教问题为例。管教孩子的重要原则是：既不要屈服，也不要惩罚。普通父母有时为息事宁人而屈服，有时因恼怒而惩罚，若要成功，正确的作法是努力将忍耐力和启发力结合起来。这是心理学的例子。再以医学问题为例。若料理得当，孩子会得益于日夜间清新的空气和适量的衣服。但若料理不当，伤风感冒的危险则不在少数。
照料孩子的技术是新颖而困难的，因此不能期望做父母的都具有掌握这门技术所需要的能力和时间。就未受过教育的父母而论，这是很明显的，他们不知道正确的方法，如果教他们，他们也不信。我住在临海的农业区，这里容易买到新鲜的食品，并且从不太冷或太热，我所以选择这个地区，主要是因为这里于孩子的健康最理想。然而，农夫、店主和其他人的孩子几乎都是面色苍白、衰弱无力的，这是因为他们饮食无度、玩耍受限制的缘故。他们从不去海滩，因为脚沾上海水被认为是危险的。他们在户外总是穿着很厚的毛外套，甚至在极热的夏季也不例外。如果他们玩耍时喧嚷，大人就设法使他们“举止文雅”。然而他们被允许晚睡，并能得到各种有碍健康的零食。他们的父母无法理解我的孩子何以致今未死于凉风，但是任何客观现实都不能使他们相信自己的方法还有改进的余地。他们既不贫困，也不缺少爱心，但是他们因教育不良而始终愚昧。至于那些贫困且过度辛劳的城里父母，其危害自然更大。
但是，即使就受过高等教育、尽心尽力并且不太忙的父母而论，孩子在家里所学的东西也不及幼儿园多。首先，他们得不到同龄的伙伴。
如果家庭很小（现在家庭一般都不大），孩子很容易受到长辈的过度照料，以致变得神经质和早熟。不但如此，父母不可能具有众多子女的经验，因此缺乏把握。只有富人才能提供最适合孩子的地方和环境。这些条件若专为一家孩子提供，便会产生富有感和优越感，这于孩子的道德极为有害。由于上述原因，我认为，只要附近有幼儿园，即使是最称职的父母也应当把他们两岁以上的孩子送进适当的幼儿园，至少白天要有一部分时间在幼儿园。
现在根据父母的状况设有两种幼儿园。一种是为富人子女设的福禄培尔式和蒙台梭利式的幼儿园，另一种是为穷人子女设的少量幼儿园。在后一种幼儿园中，最着名的是麦克米伦小姐开办的，前面提到的那本书对此有详尽的记述，每个热爱儿童的人都应当拜读。我倾向于认为没有一所富人幼儿园赶得上她办的幼儿园，部分是因为她收的孩子多，部分是因为她不受中产阶级强加于教师的琐事的搅扰。她旨在接收一至七岁的孩子，虽然教育当局倾向于孩子应当5岁上学的意见。孩子早上八点来，下午六点走，一日各餐都在幼儿园里吃。他们尽可能在室外活动，室内也有充足的新鲜空气。在孩子获准入园前，他们需进行体检，如有疾病，便在诊所或医院治疗。入园后，孩子们始终很健康，例外的极少。有一个很大、很美的公园，孩子们用很多时间在里面玩耍。
教学主要依照蒙台梭利的方法进行。午饭之后，所有儿童一律睡觉。虽然晚上和星期天，他们不得不住在贫困不堪的家里，也许在地窖里与喝得烂醉的父母在一起，他们的体格和智力并不在中产阶级最出众的孩子之下。以下是麦克米伦小姐关于她7岁孩子状况的描述：
他们几乎都是身材高大挺直的孩子。的确，即使不够高，也都是挺直的，并且皮肤洁净，眼睛发亮，头发有光。他们略优于富人子女的平均水平。关于他们的身体状况就说这么多。在精神上，他们活泼、友爱，渴望生活和新的经历。他们能读和正确拼写，或几乎能正确拼写。
他们写得很好，并能轻松地表达自己的思想。他们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并且也能说法语。他们不仅能自助，而且在好几年时间里帮助过小同学；他们能计算、测量和设计，并且做好了学科学的准备。他们入园后的头几年是在友爱、平静和有趣的气氛中度过的，最后两年则充满有趣的经历和试验。他们懂得一些园林知识，栽过花、浇过水，并照看过动物和植物。这些七岁的孩子能歌善舞，并会做许多游戏。不久将有数千名这样的孩子进入小学。应当怎样对待他们呢？我首先想要指出的是，小学教师的工作将会因这些清新、强壮的幼小生命从下层社会中突然涌出而有所改变。幼儿园要么毫无价值，即一种新的失败，要么很快就将不仅对小学，而且对中学产生影响。它将提供一种新的受教育者，这不仅迟早会影响所有学校，而且会影响我们的社会生活、政府和民法的性质，以及我国和其他国家的关系。
我认为这些话并非言过其实。如果幼儿园得到普及，它能在一代人之内消灭目前因阶级而存在的严重的教育差别，能使所有公民都获得眼下仅限于最幸运者的身心发展，并能根除现在阻碍进步的可怕的疾病、愚昧和残酷。根据1918年颁布的教育法，幼儿园应由政府拨款开办，但是当格迪斯议案通过之后，他们又认为更重要的是建造巡洋舰和新加坡船坞，以便对日作战。现在政府每年用65万英镑来引诱人民食用英联邦自制含防腐剂的咸肉和黄油，而不食用丹麦的纯质黄油。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我们的孩子得遭受疾病、贫困和无知的痛苦，因为若把每年所耗费的这笔经费用于开办幼儿园，一大批孩子便可幸免。现在母亲们都有选举权，将来她们会行使这种权利为孩子谋幸福吗？
撇开这些泛泛的考虑不谈，人们还必须认识到，正确照料孩子是一种高技术的工作，父母不能企望做得圆满，并且它与学校里的教学工作截然不同。让我们再摘录几段麦克米伦小姐的论述：
幼儿园里的孩子体质颇佳。不仅贫民区里的孩子远不能比，就是富人区中产阶级的孩子也不能及。显而易见，父母只有爱心和责任心是不够的。单凭经验的作法已经失败。无知的爱心也已失败。儿童营养学没有失败。这是一种很高的技能。
关于资金问题，麦克米伦小姐说：
现在一所百名儿童的幼儿园，年经费人均12英镑便能办起来，这个数目就连最贫穷的父母也能交纳三分之一。雇学生当老师的幼儿园开销会大一些，但是多花的钱主要被用作这些未来老师的酬金和生活费。一所计有100名儿童和30名学生的露天幼儿园和培训站，每年需要2200英镑。
麦克米伦小姐还说：
幼儿园的一大好处是，孩子能够提前学完现在的课程。当他们在小学度过一半或三分之二的学年时，他们就可以提前学习更深的课程……简言之，如果幼儿园真正成为一个培养孩子的地方，那么它不仅能把孩子“照看”到五岁，而且能非常有力和迅速地影响我们的整个教育制度。它将从一年级起迅速提高各级学校的文化和造诣。它将证明，我们所居住的这个多病而贫困的世界，这个更需要医生而不是教师的世界，是能够铲除的。它将使学校高大的围墙、可怕的大门、坚硬的操场和暗而大的教室，显得荒唐可笑。它将给教师提供机遇。
幼儿园的职能介于早期的品性训练和以后的文化教育之间。在幼儿园里，这两件事同时进行，相互补充，并且随着孩子不断长大，逐渐增加文化教育的比重。蒙台梭利女士就是在具有类似职能的机构中完善她的教学法的。在罗马的许多住房中，有一间大屋子专为三至七岁的孩子预备，蒙台梭利女士被请来管理这些“儿童之家”像在狄特福一样，这些孩子也来自穷人家庭，像在狄特福一样，其结果也表明，早期护理可以克服恶劣家庭条件所造成的身心不良。
值得注意的是，自塞甘以来，幼儿教育法的进步都是源于对白痴和弱智者的研究，这两种人在智力的某些方面仍处于婴儿阶段。我认为这种绕道所以必要的原因是，精神病人的迟钝不能视为过失，也不是惩罚所能治愈的，没有人认为阿诺德博士的鞭笞法能够消除他们的“懒惰”。因此他们总是受到科学而非粗暴的对待，如果他们不明白，老师不会对他们大发雷霆，告诉他们应该感到羞耻。如果人们能以科学的而非说教式的态度对待孩子，他们就能按照已知的方式教育孩子，而无需首先研究弱智者了。“道德责任”的观念要对许多罪恶“负责”。假设有两个孩子，一个有幸进入幼儿园，而另一个则被留在贫困的家中。如果后者长大后不及前者，那他应负“道德责任”吗？他的父母因无知和疏忽而未能教育他，他们应负“道德责任”吗？富人在公校里被训练得既自私又愚蠢，以致宁要荒谬的奢侈生活，也不愿创立幸福的社会，他们对此应负“道德责任”吗？所有这些人都是环境的牺牲品，他们的性格在幼儿时代被扭曲，他们的智力在学校里受到压抑。认定他们应负“道德责任”，并对他们大加指责，是毫无意义的，因为他们也是不幸者。
在教育上和在其他人事上一样，只有一条进步之路，那就是为爱所支配的科学。没有科学，爱便是无能的，没有爱，科学便是破坏性的。
在幼儿教育方面做出贡献的，都是那些热爱孩子并懂得科学的人。这是我们从女子高等教育中得到的好处之一：在过去，科学和爱孩子同时并存的可能性要小得多。科学正在提供的影响孩子思想的权力，是一种能被滥用的极为可怕的权力，它若落入坏人之手，便会产生一个比混乱的原始世界更加残酷的世界。他们也许会以宣传宗教、爱国情操、勇敢精神和革命热情为幌子，把孩子训练得又偏激、又好斗、又残酷。教育工作必须以爱为动力，以培养孩子的爱心为目的。否则，科学愈发展，教育愈有害。爱孩子在社会上已成为一种有效的力量，婴儿死亡率降低，教育改良，便能证明这一点。不过这种力量还是太弱了，否则我们的政治家们便不敢牺牲无数儿童的幸福和生命，以实现他们屠杀和压迫的罪恶计划，但它也确实存在，并且正在不断增加。然而，其他形式的爱却少得令人吃惊。正是那些给孩子以慷慨照顾的人，热切希望使这些孩子以后死于那种纯属集体发疯的战争。将爱心从孩子身上逐渐扩展到成人身上，是否所望过高？爱孩子的人能够在孩子长大之后继续给予父母式的关心吗？在使孩子获得健全的体格和蓬勃的精神之后，我们应当让他们利用他们的强壮和活力去创造更美好的世界吗？抑或当他们着手这项事业时，我们应当吓得退缩，迫使他们重新回到奴隶和受教育者的状态？科学无所偏袒，任人二者取一，这是爱和恨的选择，虽然恨总是被人用职业道德家所推崇的美丽词句装扮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