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下曲》·卢纶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世事翻云覆雨,人间浪沙荡涤,似烟云过,一一跌进尘埃里。而浩瀚中依旧有那么些星子般的晶莹,如一枚枚耀眼的瑰宝闪烁在历史的天空上,丰盛了银河中夜色如岚的遐思。
歌以咏志。山水言情。
在诗人们的笔下,万般皆景,世事有情。自斟自酌望月兴叹可为诗,相迎相送感怀别离以为诗,"相煎何太急"亦可悲怆成绝步诗。中国人的诗意,是诗意地栖息着,还是栖息在诗意中,实难分别。不过,和诗,在博大宽广的诗海里,倒是难得一见。如若是边塞描摹的和诗,那更难求寻了。试想,军中汉子,个个心怀战事,警惕边防敌人,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到了打仗、行军中,时有紧张感,满怀责任心。且不说这个,就是军营里的艰苦条件,恶劣气候的侵扰也难有引发诗情的大环境。何况,边塞驻军多武将,"笔杆子"和"枪杆子"的特长、绝活各有不相同,那么,军营里朗朗吟出的绚烂诗行,流传到今的,大多就成了经典之作,闪烁着不一样的光芒和精彩。
卢纶的《和张仆射塞下曲》,堪称其中典范。
张仆的原作已不得知原貌,但是,卢纶的《塞下曲》六首却广为传诵。
"月黑雁飞高",这里不仅仅是在一个夜黑时分,有月,或者说今晚的月儿不朦胧,不迷离,也不讨人醉,而此刻这枚月儿正穿行在乌云中,黑幕笼罩下充满了压抑和窒息,简单的两个字交代,便点明了时辰以及环境、气氛,这样的境况下,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呢?有什么样的动态变化呢?如果"月黑"是一出舞台剧的大幕背景,那么,该有角色上来了--"雁飞高"。这平地拔起的突兀动感,似乎一面平镜似的湖水上掠起一只鸟儿,轻轻地一提,便惊起波澜。宿雁扑簇簇的,有动静!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事还不小,"单于夜遁逃"了。单于是谁?在古代,匈奴的王被尊称为"单于",这里"单于"是借指敌军的主帅。一场紧张的战事前奏即将拉响,从诗人的视角看过去,起篇就充满了对敌人的不屑和轻蔑,趁着夜黑风高逃跑的大帅,何来"将帅"的骨骼和风范?嘲讽色彩一句点睛,烘托了场景"逃"。既然"逃",追就成了必然。一般我们会想象大军"吆喝"着追逃的情形,将士们士气高涨,一腔热烈地奔去捉人。诗人却不然,出人意料的承接,让人更加浮想联翩。"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将军有条不紊地开始点将,一派胸有成竹的气势,与单于逃跑的仓皇和凌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作风和阵势高低一目了然。轻骑兵一字排开,人人欲跨战马堵截敌人的情形,却被诗人笔锋一转,点墨到了另一番画面中。天空突然飘起一片片雪花来,越来越紧促,仅仅是点兵点将的极短暂的时间内,白皑皑却铺满了将士们的刀剑弯弓上,一股寒意袭来,白色笼罩下,平添肃杀之气,让整个追击充满了想象力和空间留白,妙就妙在就是不提如何去捉拿单于的。短短20个字,用笔起伏波折,却胜了无数的叙述表白。夜是黑的(月也黑了),雪是白的,寓意蕴藏其间,却不动声色地暗玄,灼灼的能量比对。我们不知道张仆的诗如何,但是,在卢纶寥寥几笔的精彩中,分明也感受到了张仆所作《塞下曲》的不凡,才有了卢纶的应感而作。而和诗,就如棋逢对手一个理儿,只有性情和水平相当的人一起对弈,才有高亢的应和之音,宛若一曲高山流水的协奏,起伏缠绵,节点精巧。
卢纶何以能信手拈来边塞诗词,这与他曾担任"河中浑瑊元帅府判官"的经历是分不开的。疆场,征战,出塞,操练,阵势,庆功,卢纶作为元帅府里的人,自然见多识广,亲临现场时有,所接触交往之人,也多为军营将士,在这样的气氛下融入几多时,诗才敏捷的卢纶便有了展示天空,《塞下曲》一作就六首,首首传情,诵读之感慨如临当时一般。
其一
鹫翎金仆姑,燕尾绣蝥弧。
独立扬新令,千营共一呼。
出征时点兵场上的豪迈,军士一身戎装,佩悬着雕羽制成的金仆姑好箭,四野旌旗招展,鲜妍开放在风中,如燕尾蝥弧般的昂扬翘首。将军阵前威武号发新令,引得千军万马的同声响应,一时间震天动地,营地里一呼百应,蔚然大观。点兵,阅兵,出兵,一股豪情壮志之气势不可当,锐利而震撼,有一种身临其境的逼真感觉,也倍觉英姿飒爽,难能可贵的感同身受。这样的战场题材和惟妙惟肖的技法在古代诗词中也是鲜少的,给研究者提供了一份珍贵的历史考证素材。不得不说,卢纶的诗歌有种铿锵的铮铮声音,令人肃然起敬。
其四
野幕敞琼筵,羌戎贺劳旋。
醉和金甲舞,雷鼓动山川。
热烈的庆功酒筵,以大地为席,苍天为穹,犒劳英勇的将士们凯旋。诗人选择的欢迎队伍,这里是最具有现实意义的。都是些什么人呢?原来,边疆各部落的兄弟姐妹都来了,成了一次民族大融合的盛宴,团结起来的各族人民,载歌载舞,披金甲衣,喝庆功酒,手挽手地跳起欢快的舞蹈,一副不分彼此、永远如一家人的暖融。震天的雷鼓,不是战鼓,而是和谐的大鼓震天吼,告诉苍穹大地,我们是一家人!战争的诗歌原材摄取,这一类直述民族大团结的诗歌不多,卢纶不一样的思维和独特的视角,令人耳目一新,有眼前一亮的惊羡感觉。
战争不是各国、各民族老百姓的本意,战争的根本是求得共存共赢共发展。这样的主题诗,千年后也会似历历在目的传神,是不可多得的好题材,历久不衰。
《塞下曲》是古时边塞地区的一种军歌,现实意义强,鼓动性也强。唐朝诗人特别是在边塞的诗人尤喜以此为题目写诗抒情。比较有代表性的有王昌龄、高适、李白、卢纶、岑参、李益等人。
结束浮云骏,翩翩出从戎。
且凭天子怒,复倚将军雄。
万鼓雷殷地,千旗火生风。
日轮驻霜戈,月魄悬雕弓。
青海阵云匝,黑山兵气冲。
战酣太白高,战罢旄头空。
万里不惜死,一朝得成功。
画图麒麟阁,入朝明光宫。
大笑向文士,一经何足穷。
古人昧此道,往往成老翁。
高适乃盛唐时期著名的边塞诗人,他与岑参并称"高岑",在诗歌圣坛上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他的诗作以笔力见长,雄壮刚健,奔放大气。有同盛唐时期一样的时代精神和音符特征,图强奋发,蓬勃发展,积极向上。
这一首《塞下曲》从儿郎跨马从戎起句,似还泛着一丝读书人成为军人的悠闲从容意,再到阵前一望,阵仗的气势,士气震天,擂点浑厚,旌旗飘扬着,一派壮阔波澜的雄兵酣战,好一个畅快淋漓,好一个热血的儿男们拼死沙场的豪情气概。如果再深入思远,一句"古人昧此道"道出了玄机,唐代文人以沙场报国博取功名的无奈和感慨,时风如此,如若功名成就时"往往成老翁。"这一形象的塑造,全面地反映了当时的功名取向和主要途径,让文人们不得不弃笔从戎,谋求自身发展和展示个人抱负。
汉乐府有《出塞曲》、《入塞曲》,唐代的《塞上曲》和《塞下曲》,秉承了文人挚爱家国的志士气节,一样的甘洒热血的豪情凌云。《塞下曲》只是边塞诗的一支,还有许许多多的英雄情怀的好诗歌流传至今。
边塞诗的源头循迹可追溯到先秦时期。而《诗经》中的边塞诗作品就相当丰富了。到了唐代,边塞诗发展到了顶峰,仅数量就有近2000首,达到了各代边塞诗数量的总和。以王昌龄、高适等为代表的边塞诗派,是具有浪漫主义的一个重要流派。他们的边塞之作,多表现建立功勋的英雄壮志,驰骋沙场的作风气派,以及边塞风光、征战思乡、战士清苦的现实写意,也有民族之间或矛盾或融洽的将与士情怀的细致描摹等,很具有历史意义。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
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
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
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中华民族,从来都是一个觉醒的民族,从古到今,从将军到战士,从文人到商贾,从百姓到朝廷,都有一颗拳拳赤子之心,一旦激发,爱国热情澎湃高涨,这种团结的力量来自内心的自发,来自责任的担当,来自炎黄子孙血脉相承的精神延续。朝朝代代都多有爱国诗行涌现,都有那么一些动人、震撼的鼓点若隐若现仍旧在擂响中,特别是在强大的唐代更为丰盛,但凡诗人大都有爱国诗作留存至今,这是一笔殷实丰彩的史学财富,彰显了当时的政风、时风、文风,留与后人一种精神和一身骨骼的想象与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