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敬厚藏,身为鼎镇
“原文”
凡民有血气之性,则翘然而思有以上人。恶卑而就高,恶贫而觊富,恶寂寂而思赫赫之名,此世人之恒情。而凡民之中有君子人者,率常终身幽默,暗然退藏。彼岂异性?诚见乎其大,而知众人所争者之不足深较也。自秦汉以来,迄于今日,达官贵人,何可胜数?当其高据势要,雍容进止,自以为才智加人万万。及夫身没观之,彼与当日之厮役贱卒,污行贾竖,营营而生,草草而死者,无以异也。而其间又有功业文学猎浮名者,自以为材智加人万万。及夫身没观之,彼与当日之厮役贱卒,污行贾竖,营营而生,草草而死者,亦无以甚异也。然则今日之处高位而获浮名者,自谓辞晦而居显,泰然自处于高明。曾不知其与眼前之厮役贱卒,污行贾竖之营营者行将同归于澌尽,而毫毛无以少异,岂不哀哉!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读”
大凡有血气之性的人,都会油然生出想超过他人的念头。他们讨厌卑下,追求高位;讨厌贫贱而希图富贵;讨厌默默无闻而思慕显赫的名声。这是世人的常情。而普通人中间的那些君子,大都常常是终身沉寂,悄悄退守。难道他们跟一般人天性相异吗?事实上,他们是看到了大的方面,而知道一般人所争逐的是不值得计较的。自从秦汉以来,直到今天,所谓达官贵人,哪里能数得清呢?当他们高据权势要职时,举止仪态从容高雅,自以为有超过他人万倍的才智。但等到他们死后来看,就跟当时的杂役贱卒,低下行当的买卖人,浑浑噩噩地活着又死去的人,没有什么不同的。而其中又有所谓依靠功业文章猎取浮名的人,也自以为有超过他人万倍的才智。但等到他们死去来看,他们跟当日的杂役贱卒,低下行当的买卖人,浑浑噩噩地活着又死去的人,是没有什么特别不同的。既然这样,那么今日那些身居高位而取得虚名的人,自以为自己文章蕴含高深的义理而地位显贵,因而毫无愧色地自认为高明,而不知道自己跟眼前那些浑浑噩噩的执劳役供使唤的杂役贱卒、低下行当的买卖人一样,都将要死去,而没有丝毫差异,难道不让人感到悲哀吗!
“原文”
古之英雄,意量恢拓,规模宏远。而其训诫子弟,恒有恭谨厚藏,身体则如鼎之镇。以贵凌物,物不服;以威加人,人不厌。此易达事耳。声乐嬉游,不宜令过。赌酒渔猎,一切勿为;供用奉身,皆有节度。奇服异器,不宜兴长。又宜数引见佐吏,相见不数,则彼我不亲;不亲,无因得尽人情;人情不尽,复何由知众事也。数君者,皆雄才大略,有经营四海之志,而其教诫子弟,则约旨卑思,敛抑已甚。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读”
古代的英雄,胸怀都很恢宏广大,事业规模宏远,而他们教训与告诫子孙,总是显得恭谨慎深,身体如同鼎一样稳固。依仗富贵欺凌别人,别人难以服气;以威望加于人,人不讨厌。这是容易办到的事情。声色嬉游之类活动,不应该让他们太过度了。赌博酗酒钓鱼狩猎,这一切都不要做;供身体享用的物品,都有规定。奇异的服装玩物,不应有太大兴趣。应该适宜地多多引见佐吏。与他们相见次数不多,他们与我就不亲近。不亲近就无法了解他们的心情,不了解他们的心情,又如何知道各类事情呢?这几位先生,都具备雄才大略,都有经营天下的志向,而他们教育告诫子孙,都是意旨简约,从卑微处着想,收敛抑制自己得很厉害。
“原文”
静中细思,古今亿万年,无有穷期。人生其间数十寒暑,仅须臾耳!大地数万里,不可纪极。人于其中,寝处游息,昼仅一室耳,夜仅一榻耳!古人书籍近人著述,浩如烟海,人生目光之所能及者,不过九牛之一毛耳!事变万端,美名百途,人生才力之所能办者,不过太仓之一粟耳!知天之长而吾所历者短,则遇忧患横逆之来,当小忍以待其定;知地之大而吾所居者小,则遇荣利争夺之境,当退让以守其雌;知书籍之多而吾所见者寡,则不敢以一得自喜,而当思择善而约守之;知事变之多而吾所办者少,则不敢以功名自矜,而当思举贤而共图之。夫如是,则自私自满之见可渐渐蠲除矣。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读”
静下来细细思考,古往今来已有亿万年,而且没有穷尽。人在其中生存,只不过几十年的时间,恰与一霎那相似!大地广阔几万里,无法知道它的边缘,人在上面生活,睡觉休息,活动游走,白天只需一间屋子,晚上只需要一张床!古人和近人写作的书籍,浩如烟海,人所能读到的,不过只是九牛一毛!世事千变万化,有各种美名,而人一辈子的力量所能达到的,不过是太仓中的一粟!懂得了时间无限而我所经历的时间极短,那么碰到了忧患逆境,就需稍作忍耐,等它安定。知道了大地宽广而我所居住的地方是如此的小,那么碰到了名利争夺之事,就应退让隐忍;知道了书籍是如此的多而我所看过的书是如此的少,就不会因为稍有心得就沾沾自喜,而应当考虑选择其中好的去持守;知道发生的事情很多而我所处理的很少,就不敢夸耀自己的功名,而应当考虑推举贤人以共同去处理。如果这么做了,自私自满的偏见就会慢慢清除了。
“详解”
在这里,曾国落主要表述了他的自我抑敛的思想。为什么要自我抑敛?主要是因为自身的渺小和人生的短暂,切不可因所处地位高于别人就自高自大、不可一世。这也是“挺经”中的重要一条:虚心才能容物,容物才能有大的成就。
儒家创始人孔子注重道德修养,而虚心待人、谦虚应物正是其中的重要内容。
据载,孔子到了鲁国的祖庙,见到每件事都询问。因为不知道所以就问,这是为人们做榜样。孔子没有去过鲁国的祖庙,祖庙中的祭祀礼器多又不相同,孔子虽然圣明,怎能知道这些礼器呢?有人认为孔子曾经见过这些礼器,实际上已经知道,然而还要询问,这是为了给别人做榜样。孔子自己说过:“有了疑惑不解就应该想到请教别人。”这说明孔子是有了疑惑不懂才问别人的呀!并不是“已经知道,重新再问,为给别人做榜样”。孔子懂得五经,弟子们向他学习,他也应再问别人,用来做榜样。为什么他完全用口传授弟子呢?孔子不用已经知道的五经再询问别人做榜样,单单以已知道的祖庙的事重新询问人作榜样,圣人的想法做法,为什么不一样呢?用孔子入鲁国祖庙见事就问可以证明,圣人是不能生而知之的。
另据史载,孔子和众弟子乘马车到一个地方去讲学,见前面有一个六岁左右的小孩在路上堆土玩,子贡便大喝一声,要赶车轧过去。不料小孩把路一挡,高声叫道:“站住,前有城池,过不去了,你们退回去绕道走吧!”
子贡赶紧停住车,没好气地大声嚷道:“你这顽童休得胡闹,这是孔夫子的车,快放过去。”
“不管谁也得讲道理!我来问你们,到底是城躲车呢,还是车躲城呢?”小孩有板有眼地说。
大家被问得张口结舌。子贡又气又急,正要发作,这时孔子从车上走下来,拦住道:“小孩讲得有理,你们不要乱来。”说着,孔子走上前对孩子搭躬施礼道:“神童在上,老夫有礼了。我们有要事在身,万望高抬贵手,借个路让我们过去吧!”
小孩问道:“你们有什么要事啊!”
“周游列国,讲学传道。”
“讲学传道就得有本事和才学,那您知道些什么呀?”
孔子回答道:“不是老夫夸口,上至天文,下至地理,老夫都略知一二。”
小孩便问:“那你知道自己的眉毛有多少根吗?”
孔子答道:“眉毛本人又看不见,怎么能知道呢?”
小孩眼珠一转,接着问:“那天上的星星看得见,你知道有多少颗吗?”
“天上星星浩如烟海,如何数得过来呢?”孔子为难地说。
小孩笑了,拍着小手说:“呵,你又嫌多,那日头就有一个,早上像冰盘,晌午像玉环,我问你什么时候近,什么时候远?”
孔子想了半天还是回答不出来,便诚恳地对那个小孩说:“本人还是才疏学浅,以上事情确实不知,愿拜你为师,请多指教。”说着磕头便拜。
后来,孔子常以此事教育弟子,说:“不要强不知以为知,要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莫忘三人行必有吾师也。”
虚心,并不表示你低人一等。因此,你大可不必因虚心而觉丢面子,恰恰相反,人生中的许多机遇往往是因你的虚心而得来。张良与黄石公的故事就说明了这个道理。
张良曾有一次闲暇无事,到下邳的桥上从容散步。有一个老人,穿着粗布短衣,走到张良跟前,故意将鞋子掉到桥下,回头对张良说:“小孩子,下去拣回我的鞋子!”张良很惊讶,想揍他一顿。因为他是老年人,便勉强忍耐,到桥下拾回鞋子。老人说:“给我穿上鞋子!”张良既然已经把鞋子拾上来,就挺身跪着给他穿鞋。老人伸着脚让张良穿上鞋,然后笑着离开了。张良很惊奇,随着老人的去向注视着他。老人走了一里地左右,又返回来,对张良说:“你这个孩子,可以教育。五天之后的天将亮时,和我在这里相会。”张良感到他很奇特,便跪着说:“可以。”
五天后的天将亮时,张良就到下邳桥上去,可是老人已经先在那里。老人生气地说:“与老年人约会,为什么后到呢?”说罢离去,但留下话说:“五天之后早点来!”第五天,鸡一叫,张良就去桥上,老人又先在那里了。老人又生气地说:“为什么又来晚了?”说罢离去,又留下话说:“过五天后早点来!”第五天,还不到半夜,张良就到桥上去了。不一会儿,老人也来了,高兴地说:“应当这样做。”而后拿出一部书,对张良说:“读了这部书,就能够做王者的老师了。过十年之后,你会转运;过十三年之后,你到济水之北见我,谷城山下有块黄石就是我。”天亮后,张良看这本书,原来是《太公兵法》,张良对此很珍视,经常诵读它。后人常把此书称为《黄石公三略》。
张良喜得这部兵书后,就开始认真地学习、研究。汉高祖刘邦在沛县兴兵反秦后,张良就成为汉高祖刘邦的谋略大师,帮助刘邦夺得天下。尔后,张良激流勇退,到了济北,果然见谷城山下有块黄石。
正是因为懂得虚心的好处,唐太宗李世民贵为帝王,仍恪守虚心的原则。
贞观二年,唐太宗对侍臣说:“人们说当了皇帝就自认为尊贵高尚,没有什么可畏惧的,我却认为正应当保持谦逊恭谨,经常感到畏惧。从前舜告诫禹说:‘你只要不自以为是,那么天下的人就没有人能和你争贤能;你只要不自我夸耀,那么天下人就没有人能与你争功劳。’另外《周易》中说:‘做人的准则应当是厌恶骄傲自满而崇尚谦逊恭谨。’大凡做皇帝的,如果自认为尊贵高尚,不保持谦逊恭谨的作风,那么自身若有了不对的事,谁还肯冒犯威严上疏劝谏?我每说一句话、办一件事,必定在上畏惧苍天,在下畏惧群臣。苍天高高在上听察着人世间的善恶,怎么能不畏惧?我的一言一行都被众公卿大臣有识之士看在眼里,又怎么能不畏惧?从这样的角度去思虑,只知道经常谦逊恭敬,经常小心谨慎,尽管如此,还时常担心所作所为不符上天的意旨和百姓的心愿。”魏征说:“古人说:‘没有一件事是没有开头的,但坚持到最终的却很少。’希望陛下坚持这种谦慎的作风,一天比一天谨慎,那么国家就会永远巩固,而不会灭亡了。尧、舜时代之所以太平,实际上就是遵循了这个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