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雨飘,就想写出同样的一串雨,听见春天捅开绿色,就想流出和它一样的感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笔就不再是我自己的,或者说,完全由心指挥了,风说:“你笑”,就做不出违背它指令的表情,而如果雷电说:“你哭泣”,泪水就会从细微的宁静中扎开自己,成为它的原则。有时,笔并不是由我自己完全控制的,我的手在操纵它,是表面的感觉。可另一种力量在涂抹它,以至于写出的句子会超出我本来用色彩的预料。虽然它与我的意识一起出现,但究竟愿意被涂上什么颜色,听见什么声音,又说出什么语言,又是被许多因素左右着。答案没有定数,我虽然拿着笔,可又怎么能说明别人是丢开笔的?我的手捏着笔,但无法确定心是完全听从的,跟着它的方向走。在听见雨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是怎样记下声音,而另一个“它”告诉我的是,学会描绘相同的意境即使在天很晴朗的时候。
不要做背诵的人,朗诵者也可以,但最好是第一个写出的你。你曾经如是说。于是,在想象过程我不再回避听见外界的声音,一些过于冗杂的声音需要通过一层纱窗过滤,所以真正传在耳朵里的多数是一些嫩绿的虫鸣,滴湿耳朵再流进字和字的缝隙,阅读和描写的喜悦感瞬间就被撑开,进而涌出新鲜的字。从那时起,夏天已经很少被看见,嗅觉和听觉就代替了“看”字。敢这样说,它们能在眼睛的基础上搅拌其他的感觉,在不折损颜色的保障下,给出跳跃感。请想想看吧,直观闯入视觉的花园除了颜色仅剩的一丝香气,再也不会比在隔着窗的聆听中感到雨的温度和速度更有诗的力气。我更愿意相信,耳朵和鼻子是比眼睛更奇异的魔法师,或者说它们留有的余地更多些。总是会发生这样的事,记得没有见过萤火虫以前,总是根据心情和喜好的不同(受最近读的童话影响也深一些),在不违背让它闪光的基础上,随意地在绘画中添加触角和各种鲜艳的颜色,这样的小虫离生活已经很远了,但它无疑也是存在的,存在于画笔的想象中。我画彩虹的时候,是按照背过的“赤橙黄绿青蓝紫”的顺序来完成,用色和线条都根据心的喜好。在我没有见过的事物中,我以为它们就是这样的,因为小时候的想象总离不开快乐,如果有偏差,那也是自然违背了想象而不是想象背离了自然吧。在前年的一个暑假,第一次见到萤火虫,第一感觉是星星漏了一些光斑在芦苇丛里,是一个简短的手势就能拧紧的渗漏。那不是虫而是水滴。但我决定最终相信真实的萤火虫,因为飞在眼前的时候就已经用小刀刻下自己,形状和颜色都在的。于是那个夜晚真实的小虫什么都没说,就杀死了绘画中的小虫,从此代替了在我笔下飞舞着。唯一使我较为庆幸的是,直到现在也没有见过自然界的彩虹,没有亲眼看见也就无法妄加评论,但自由的想象它是没有道理被阻挠的。
没有见过真实的,或者自然亲口告诉的景,感到难过的也只有知识,只有笔在窃喜。它从不说,从不说我该怎么样,应该做些什么。都知道夏天该长什么样子,秋的睫毛也只有风在粗率打扫,一致认同的事物我更愿意从侧面挑开它们的线,拆开重新缝制某种新的意境,并且只能出现一次,缝纫永远是一次性的。想象和自然达成一致就要不停地返工了,可从不感到疲惫。见过并不等于默认,习惯也并非心灵的顺从,规则不说自己是这样的,那就谁都可以重新制定吧,所以,出于对自然的敬畏我总想和它写一样的句子,保持一种节奏写标点。可一次也没有成功,我们厌恶复制,就像这些雨从来不肯是同一批,每一滴也不会是同一个,在你的眼里是一场时令的小雨,但只要耐心地去问一问树木和麻雀,它们的答案是不。如果说这是一次复制去年的秋雨的活动,连叶子都要争辩几声。争辩,是秋天应该弹奏的“沙沙”吧,一些人依然这样说。他们的手中永远流淌真理,可一次也没有悦纳自我。不会说也不敢说,开半扇窗从而得到一切新鲜的风和啼叫,又本能写出了它们的重量和声音是被给予的,也不认同那是完全的自主。它们的声音有时告诉我一滴,接下来的小溪就要自己缝,有时会慷慨地告诉我一片——金色麦田从耳根一直链接到星星那里的缝隙,手中即使有相机也不敢贸然拍下,这个时候,第一个动作一定是感觉,而不是急于记录。在酿出夜紫的静谧中,闭上眼睛告诉鼻子,耳朵和皮肤,画一幅完整的秋天麦田送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