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蜷缩在水泥地上,夜里静得令人心慌,猫的影子在路灯下淡淡地喘息,它的眼微闭,似睡非睡的模样。
这只猫来这里很久了,起初,没有人在意,这猫于是小心地生活,尽量避开人们的视线,偶尔,有人下班,见那猫在垃圾堆里寻着什么,手脚显得慌乱,目光飘移不定,见着来人,敏捷地纵身一跃,将自己藏在远离纷繁的角落。它将院里堆放好的垃圾弄乱,在里面寻得些生活的指望,人们弃掉的垢物,废弃的纸箱子,对那猫而言,是有体温,亦有感情的圣人。猫很迷信那些不作言语的家伙,受了委屈,或是捡得了发馊的残羹,统统向那里倾倒,倒得一滴不留,未了,还在那里蹭蹭身子,“喵,喵”的唤上几声。
日久生情,它便住了下来,确切地说,是一见钟情,不过是在外人眼中,它俩的情却耗费了些工夫,若干年前,猫投身于此,那角落欣然接受,未加为难它,只是铺张出自己在冬季里苟延残喘的几缕热气,它们被它珍存了许久,眼看着快过了保质期,而路人甲乙不屑享用,现在,有只猫稀罕它们,不!不是稀罕,是来自骨子里的焦渴!它渴什么?那角落细细揣摩了许久,于是,掂量出了那流浪者如饥似渴的向往,冬日的风将它们的思绪捆绑住,它们静止在那儿,以心灵传达默契,在那一瞬间,彼此的脉络接通,开始湍湍流血,猫的血流入那个角落的缝隙,将它填充到饱满,鼓胀,甚至喘不过气来,那个角落顺应着猫在自己的体内乱窜,觉出了陌生的温存及友好,猫的生命也逐渐有了依托,它知晓它在投靠谁,投靠的未来将会被赋予怎样的说法,及自己今后的去从,正好,人们的遗忘使它们彼此有了知己,那种遗忘,出现的并不带有某种目的,只是现在,它竟有了名副其实存在的理由,当然,这样的特权仅限于人类,或是说,是这院中除去它们以外的所有,这样的互助方式,会让彼此都舒坦些。
那个角落依存于这院落,时日不少,身上沾染了些世俗之味,这里老早便被排挤,落不下人情,也存不住温度,只是在收留方面显出了大度,猫有幸获得了这些,获得了在人类世界拥有一隅之地的奢侈,现在,它每日出入那里,不用为谁打声招呼,完全意义上的出入自由,角落可以娇惯它的。只是,外面的世界很大,大的令人欷歔。
时间是位出色的媒人,什么东西,在它手里那么一捣鼓,不想惺惺相惜,也难。
入冬后,猫在雪地里匍匐,它想睡,可睡不着。
它选择离开垃圾堆的怀抱,猫凄楚地望了那里一眼,怏怏地走远。猫的头顶是高楼,曾经,猫也有过仰望它的想法,那个时候,猫将头抬到超出自己极限的高度,看到楼上万家灯火,还有令猫费解的装潢。
后来的某个夜晚,在某个区域,有些故事发生了不想被透露,于是,大雪将它封存,这其中,还存有两名知情者,它们对于外界亦是守口如瓶。
有人夜半归家,见着一团模糊的影子跃进眼帘,是猫,猫在夜里摸摸索索,想找个温暖些的地方歇脚,那人一声惊呼:“有野猫!”猫听见后纵身一跃。
那个小小的角落,此时正泛着绝望的叹息,猫走时,给它打了招呼的,未了还在那里叼走了几块儿发霉的面包,猫将它们含在嘴里,又“喵”地叫了声,它是要传达什么信息吗?猫在叫完这一声后,迟疑了一会儿,然后飞速消失在夜色中。
现在,猫翻过那堵墙,墙头扎满了碎玻璃片,猫来到墙的另一边,在那以后的时间内,猫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一串或深或浅的血印,这些血里,有猫曾经依赖的气息,猫仰仗它们过活,也从那里获得希望,猫的血不是纯粹的那种,里面散发出垃圾的恶臭,猫探着鼻子嗅了又嗅,然后有些胆怯地缩回。
最后,猫被一双手温柔地拥入怀中,它喜欢那双手,那双手带它进了屋,这只猫曾经仰望过的世界,终于真实地降临。
然后那双手轻轻拍了拍猫的脑袋,猫乖顺地扭动着,顺着那双手抚摸的频率,迎合着爱抚。
那个院落里的人,晨练不见了野猫,院外的空地上有猫小巧的爪抓印子,像是印章盖上去的,有棱有角的,还带些苍劲的笔触,在水泥地上醒目地挣扎。
下午,那些脚印便全部消失了。
又过了几天,猫回来了,猫像蜕变一番,毛被打理得顺滑洁净,胖了,也活泛多了。院子里的人渐渐喜爱逗玩这只猫。哪家有了残羹剩饭,或是有喝去半袋的牛奶,顺手便递给了它,猫得到这些,通常都讨好地叫上几声,叫得动人妩媚。
猫又回到了院子,猫觉得院子变了。院子有了温度,且院子随处都可为家。
小角落,也称垃圾堆,猫曾经信赖的居所,被人们唾弃遗忘的区域,每天清晨,各户人家朝那里丢弃残羹饭,或是喝了半袋儿的牛奶,还有些人家的牛奶,用来喂猫。
猫在那个角落里,尝尽了一冬的温情,现在,“温情”却泛滥起来,于是那里开始继续一文不值,不管怎样,那里也曾经光鲜,猫在那里依偎着,依偎落在上面的雪花,依偎那里的气息,这便是它体面过的原因。
那猫已经算是见过世面的“人物”,不管是垃圾堆,那双让猫感觉到温暖的手,还是人们每日的喂养,浓缩成猫的一生,猫因此而见多识广。只是每到冬季,猫依然需要在院落中歇息,然而,它不想再回垃圾堆了。
有时它似睡非睡,“喵喵”地叫唤着,没人会相信,一只猫也会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