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二三月天气渐渐转暖时,竹笋在春风吹拂下破土、拔节、长高,桃花李花油菜花竞相攀比斗艳。每当这个时节,苏东坡的诗句就会在我的心田生根发芽: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在我们家乡,极少有人敢品尝河豚的美味,但是小溪小河里的美味以及它们带给大家的乐趣,却不会像河豚的美味那般令人望而生畏。尤其是,油桐开花时。
家乡人把油桐叫做“桐籽”,俚语中有“桐籽开花、鲶鱼上叉”之说,意思是桐籽开花鲶鱼就上市了。只要是雨过天晴的日子,街市上就有鲜活的鲶鱼,有钓的,有网的,偶而也有放“倒稍”(形状如鱼笱)捕捉的。你看那鲶鱼,满身的灰黑,扁着个大宽嘴巴,似有满肚子的委屈要说。你若伸手要摸它的短胡须,它将大头一歪,尾巴一甩,滑向一边去,似乎在生你的气哩。与鲶鱼一同上市的还有黄刺鱼,样子和鲶鱼相似,通身暗黄。它身体两侧的鳃帮边上以及背脊上各长一根锐刺,锐刺被牢牢掐住时它就发出轻微的“昂哧昂哧”声,这也许就是苏北地区的人们称呼它为“昂哧鱼”的原因吧。
说起黄刺鱼,在我记忆里乐趣比口福多。那是一段充满激情的青春岁月,十多位刚刚走出大学校园走上工作岗位的小伙子和大姑娘们,共处一个生活贫乏的小镇子,当着孩子王。春夏时节,业余时间里我们最爱往小溪里跑,有时男男女女各人拿着根钓鱼竿,选择一个水浅、流缓的溪滩,垂钓。那种情况下上钩的都不是黄刺鱼,是一种不足两指宽的小鱼,我们称它溪白鱼,它们喜欢成群接队在浅水滩里嬉戏。我曾经钓上一条溪白鱼,它并没有吞吃鱼食,钩子从它的尾部刺进去。也许是鱼儿正在嬉闹,一不小心撞上了鱼钩子。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没人相信这是真的。这种顾自的垂钓,乐趣自在各人心中,且因人而异。需要合作又能滋生更大乐趣的是捉黄刺鱼。一伙人提一部废弃的手摇电话机、一两只水桶、几柄网兜,沿着小溪顺流而下或者逆流而上,“给黄刺鱼打电话”。我们往往选一个溪石多、杂、大,水稍深的潭,把电话线往大石边深水里一扔,像拨打电话一样连续不断地摇动电话机扶手,也就一两分钟光景,水里的黄刺鱼就沉不住气,开始往水面上蹿。有时是零星地游上来,像探兵来打听敌情;有时是天花乱坠般四处逃窜,简直叫人怀疑它们是不是正在开会突然遭到敌人袭击。这时,只要伸出网兜朝鱼游动的方向下手,就能抓住它们,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但是如果动作慢了,它已经下沉,就别想再捉住它,它们宁愿烂死水底也不会再上来。
记得有一次,我看着四处逃窜的黄刺鱼,兴奋得哇哇直喊:“那条大”“这边多”“快点抓”……竟然忘记了使用自己手上的网兜。同事一急,赶忙抢走了我手中的网兜,我才发觉自己的失态,连忙掀下头上麦秆编制的斗笠充当渔具,竟也抓了好几条。那天下午短短三个小时里,我们一共抓了十二斤黄刺鱼。清蒸、红烧、油焖黄刺鱼各种味道都尝了个够,之后,我们很久没再给黄刺鱼打电话,说是要让它们好好休养生息。
几味不同方法烹制的黄刺鱼中,最受众人欢迎的要属红酒白糖清蒸的那类。烹制方法也最简单,把鱼洗净入锅,以红酒代水烧煮,放几片生姜去腥,沸后再以文火慢煮几分钟,加些白糖就可食用。那鱼肉细腻、不腥、鲜中带点甜,真是地道的山村美食了。听当地的郎中分析,该美食营养价值也不低,有养颜补血暖胃等功效。
光阴流转,如今与当年给黄刺鱼打电话的快乐时光相隔已十多年了,每当念及苏东坡的《惠崇春江晓景》,那股淡淡的鱼鲜味就盘桓到我的口腔,叫人倍感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