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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莫非这还是在作梦吗?”拉斯科利尼科夫又不由得想,他小心谨慎而又怀疑地细细端详这位不速之客。

“斯维德里盖洛夫?多么荒唐,这不可能!”最后,他困惑不解地说出声来。

对这一惊呼,客人似乎一点儿也不感到奇怪。

“我来找您有两个原因:第一,想和您认识一下,因为我已久仰大名,我听到的都是关于您的好话,而且很有意思;第二,我希望,也许您不会拒绝帮我做一件事,而这件事直接关系到令妹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的利益,由于她对我抱有成见,没人引见,我独自去找过她,现在她可能根本不让我进门,如果有您帮助,情况就完全不同了,我估计……”

“您估计错了,”拉斯科利尼科夫打断了他的话。

“请问,她们不是昨天刚到吗?”

拉斯科利尼科夫还是一声不吭。

“是昨天,我知道,因为我也不过是前天才到,嗯,至于这件事嘛!罗季昂,罗曼诺维奇,请您听我说,为自己辩解,我认为那是多余的,不过请您告诉我,在这件事情上我真的犯了那么严重的大罪吗,也就是说,如果不带偏见,客观公正地评判的话。”

拉斯科利尼科夫继续默默地仔细打量他。

“我在自己家里追求一个无依无靠的少女,卑鄙地向她求婚,从而侮辱了她,……是这样吗?(我自己先说了吧!)不过您只要想想看,我也是人,et nihil humanum……总而言之,我也能堕入情网,我也会爱上人(这当然是由不得我们的意志决定的),于是就用最自然的方式表达出来,这儿的全部问题就是,我是个恶棍呢,还是个牺牲者?嗯,怎么会是牺牲者呢?你们要知道,我向我的意中人提议,要她和我一道私奔,逃往美国或瑞士的时候,我可能是怀着最大的憧憬,而且想让我们两个人都能获得幸福!……因为理智总是被爱情驱使,我大概更害了自己!……”

“问题完全不在这里,”拉斯科利尼科夫厌恶地打断了他,“您只不过是让人感到讨厌,不管您对,还是不对,哼,她们不愿跟您来往,会把您赶走……”

斯维德里盖洛夫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您……您倒不会上当受骗啊!”他非常坦率地笑着说,“我本想耍点儿手腕,可是,不成,您恰好一下击中了要害!”

“就是现在,您也还是在耍手腕嘛。”

“那又怎样?那又怎样呢?”斯维德里盖洛夫坦率地笑着说,“要知道,这是所谓bonne guerre,兵不厌诈,耍这样的花招是可以的嘛!……不过您还是打断了我,不管怎么着,我要再强调一遍:要不是发生了花园里的那档子事,什么不愉快的事都不会有,玛尔法,彼特罗芙娜……”

“就连玛尔法,彼特罗芙娜,听别人说也是被你给杀的?”拉斯科利尼科夫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

“这您也听说了?不过怎么会听不到呢……嗯,对于您提出的这个问题,说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对您说才好,虽说在这件事情上,我绝对问心无愧,即是说,请不要以为我怕什么,一切都完全正常,无可怀疑,医生检查,发现是死于中风,这是因为她午饭吃得过饱,把一瓶酒几乎全喝光了,饭后立刻就去进行浴疗,此外没能查出任何其它的原因……不,后来我考虑了一段时间,特别是在路上,坐在火车车厢里的时候,这件不幸的事……是不是我促成的,是不是我使她精神上受了刺激,或者是由于什么别的诸如此类的情况,可是我得出结论,这也绝不可能。”

拉斯科利尼科夫笑了。

“那您何必这样不安呢!”

“您笑什么?您想想看,我总共才不过抽了她两鞭子,连伤痕都看不出来……请您别把我看作犬儒主义者;因为我完全知道,我这么做是十分地卑鄙,而且我还做过其他卑鄙的事;不过我也确实知道,玛尔法,彼特罗芙娜好像也喜欢我这样,也可以说是风流韵事吧,关于令妹的那件事已经完全结束了,玛尔法,彼特罗芙娜不得不待在家里,已经是第三天了,已经没有必要再进城去,她拿去的那封信,大家都已经听厌了(念信的事您听说了吗?),突然这两鞭子好似天赐的良机,她的头一件事就是吩咐套上马车,……女人有时候非常,非常乐于受侮辱,尽管表面上看上去十分气愤,……这我就不去说它了,所有的人都有这种情况;一般说,人甚至非常,非常喜欢受侮辱,这您发觉没有?不过女人尤其是这样,甚至可以说,这是她们唯一的消遣。”

有那么一会儿,拉斯科利尼科夫想要站起来,出去,这样来结束这次会见,但是某种好奇心,甚至似乎是有某种打算,暂时留住了他。

“您喜欢打架吗?”他心不在焉地问。

“不,不很喜欢,”斯维德里盖洛夫平静地回答,“我和玛尔法,彼特罗芙娜几乎从来不打架,我们在一起过得很和睦,她对我总是十分满意,在我们七年共同生活中,我用鞭子的情况总共只有两次(如果算另一次,也就是第三次的话,不过那一次有另外的含意),第一次是我们结婚两个月以后,刚一来到乡下的时候;还有现在这一次,也就是最后一次,您却以为,我是个恶棍,是个顽固的家伙,农奴制的拥护者吗?嘿……嘿……顺便说一声,罗季昂,罗曼诺维奇,您记得吗,几年前,还是在带来良好效果的广开言路的时期,有个贵族……我忘了他姓什么了!……还在火车上鞭打过一个德国女人呢,激起了公愤,遭到我们全民谴责,所有报刊也纷纷予以抨击,弄得他名誉扫地,这件事您还记得吗?当时,好像就在那一年,还发表了《〈世纪〉杂志岂有此理的行为》(喏,当众朗诵《埃及之夜》,您记得吗?一双乌黑的眼睛!噢,你在哪里,我们青春的黄金时期!),嗯,那么,至于我的意见:对那个鞭打德国女人的先生,我并不深表同情,因为,说实在的……有什么好同情的呢!不过同时我也不能不声明,有时就是有这样一些非揍不可的德国女人,我觉得,没有一个进步人士能够完全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动怒,当时谁也没从这个观点来看这个问题,然而这个观点才是真正人道主义的观点,的确如此!”

说完了这些以后,斯维德里盖洛夫突然大笑起来,拉斯科利尼科夫看得很清楚,知道这是个主意坚决,十分狡猾,决不会暴露自己思想的人。

“您大概是,一连几天没跟人说话了吧?”他问。

“差不多是这样,我是个很随和的人,您大概觉得奇怪了吧?”

“不,我觉得奇怪的是,您这个人太随和了。”

“但您提的问题粗暴无礼,可我并不见怪吗?是这样吗?是的……有什么好见怪的呢?您怎么问,我就怎么回答,”他带着令人惊讶的天真神态补充说,“因为我几乎对什么也不特别感兴趣,真的,”他不知为什么沉思地接着说下去,“尤其是现在,我很空,什么事也没有……不过您可以认为,我奉承您,是因为我有什么企图,何况我自己也说过,我有事要找令妹,不过我坦白地跟您说吧,我很寂寞!尤其是这三天,所以很高兴找您聊聊……请别生气,罗季昂,罗曼诺维奇,不过,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您很奇怪,不管您认为怎样,反正您心里有什么心事;就是现在,也就是说,并不是指此时此刻,而是一般说的现在……好,我不说了,不说了,请您别皱眉!要知道,我可不是像您所想象的那样的一头熊。”

拉斯科利尼科夫神情阴郁地看了看他。

“您也许是而至于压根儿就不是熊,”他说,“我甚至觉得,您很有教养,或者至少在必要的时候也能做一个正派人。”

“要知道,无论是谁的意见,我都不怎么特别感兴趣,”斯维德里盖洛夫冷冷地回答,语气甚至有点儿傲慢,“这就是我为什么没成为一个庸俗的人的缘故,尽管在我们这个社会上,戴上顶庸俗的帽子倒是挺舒服的……尤其是如果你天生就喜欢戴这顶帽子的话,”他补充说,又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我听说您在这儿有很多熟人,您可是个所谓并不是没有朋友,的人,在这种情况下,要不是有什么目的,您来找我干吗?”

“您说我有熟人,这倒是真的,”斯维德里盖洛夫接住话茬说,却没回答主要问题,“我已经碰到过了,因为我已经闲荡了两天多,我会去打听他们,看来,他们也会来打听我,这还用说吗,我穿得体面,不能算是穷人;就连农民改革也没影响我,我的财产大都是汛期被淹没的森林和草地,收入没受损失;不过……我不会上他们那儿去;早就腻烦了,我已经来了两天多,可是熟人当中谁也没碰到过……这座城市!您瞧,我们这座城市是怎么建立的!一座公务员和各种教会学校,学生的城市!不错,早先,八年前我住在这儿的时候,这儿有好多东西我都没注意……现在我只把希望寄托在构造上,真的!”

“什么构造?”

“至于这些俱乐部啊,杜索啊,你们这些普安特啊,或者,大概还有什么进步啊……这些,没有我们也行,”他继续说,又没注意向他提出的问题,“你可倒乐意作赌棍吗?”

“您还是个赌棍?”

“怎么能不是呢?我们有这么一伙人,都是最体面的人,这是八年前的事了,大家在一起消磨时间,您要知道,都是些最有风度的人,有诗人,也有资本家,一般说,在我们俄国社会里,只在那些常受打击的人最有风度,……这点您注意到了吗?现在我已不修边幅了,因为我是住在乡下,而那时,我因为欠了涅任市一个希腊人的债,终于进了监狱,这时碰到了玛尔法,彼特罗芙娜,经过讨价还价,用三万银币把我赎了出来,(我总共欠了七万卢布的债)我和她结了婚,她立刻把我当宝贝似的带回乡下她家里去了,因为她比我大五岁,她非常爱我,七年来我没离开过乡下,您要注意,她一生都握有一张对付我的借据,也就是以别人名义出借的那三万银币,所以我只要稍一违背她的意旨,……立刻就会落入她的圈套!她准会这么做的!要知道,女人就是这样,爱你也是她,害你也是她,两者并行不悖。”

“要不是有那张借据,您就会逃走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对您说,这张借据几乎没有使我感到过拘束,我哪里也不想去,玛尔法,彼特罗芙娜看到我觉得无聊时,曾两次邀请我出国!这有什么意思呢!以前我曾不止一次出国,可总是感到厌恶,倒不是厌恶,可不知怎的,旭日东升,朝霞满天,还有什么那不勒斯海湾和大海啊,看着都让人感到忧郁!最让人讨厌的是,似乎真的在想念什么,所以感到忧愁!不,还是在祖国好,在这儿至少可以把什么都归咎于别人,认为自己什么都对,现在我也许想去北极探险,因为j, ai le vin mauvais,我讨厌喝酒,可是除了酒,就什么也没有了,我试过,据说星期天别尔格要在尤苏波夫花园乘一个大汽球飞上天去,出一笔巨款征求和他一道飞行的旅伴,这是真的吗?”

“怎么,您想去飞行?”

“我?不……我不过这么问问……”斯维德里盖洛夫含糊不清地说,好像在沉思什么。

“他怎么,是当真吗?”拉斯科利尼科夫想。

“不,借据并不让我感到拘束,”斯维德里盖洛夫边沉思默想地继续说,“是我自己不从乡下出来,而且,玛尔法,彼特罗芙娜已经在我的命名日把这张借据还给了我,还送给我一大笔钱,数目相当可观,这件事大概都快有一年了吧,因为她很有钱,您要明白,阿尔卡季,伊万诺维奇,我是多么相信您啊,真的,她就是这么说的,您不相信可您要知道,在乡下,我已经变成了一个很正派的主人,附近的人都知道我,我还订购了一些图书,玛尔法,彼特罗芙娜起初是赞成的,后来却担心我用功过度,会有损健康。”

“您好像很想念玛尔法,彼特罗芙娜?”

“我吗?也许是,真的,也许是,顺便说说,您相信鬼魂吗?”

“什么鬼魂?”

“普通的鬼魂呗,还有什么别的吗?”

“可您相信吗?”

“是的,大概,也不相信,pour vous plaire……也就是说,并不是完全不信……”

“经常出现吗,还是怎么呢?”

斯维德里盖洛夫不知为什么非常奇怪地看了看他。

“玛尔法,彼特罗芙娜来看过我,”他说,把嘴一撇,露出奇怪的微笑。

“来看您,这是什么意思?”

“她已经来过三次了,我第一次看到她,就是在安葬的那一天,从墓地回来一个钟头以后,这是在我动身上这儿来的头一天;第二次是前天,在路上,天刚亮的时候,在小维舍拉车站上;第三次就在两个钟头以前,在我下榻的寓所,就在屋里,只有我一个人。”

“醒着的时候吗?”

“完全清醒,三次都是醒着的时候,她来了,说了大约一分钟的话,就往门口走去;总是从房门出去,甚至好像能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

“不知为什么,我就想过,您一定会常常发生这一类的事!”拉斯科利尼科夫突然说,但立刻又为自己说了这句话而感到惊讶,他非常激动。

“是……吗?您也这么想过?”斯维德里盖洛夫诧异地问,“难道真的想过?嗯,我是不是说过我们之间有什么共同点呢,啊?”

“您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拉斯科利尼科夫很不客气而且十分激动地回答。

“我没说过吗?”

“没有!”

“我却觉得,我说过了,我刚才一进来,看见您闭着眼躺着,就是假装睡着了的样子,……我立刻就对自己说,就是这个人!”

“就是那个人,这是什么意思?您这话是指的是什么?”拉斯科利尼科夫突然高声大喊。

“指的是什么?真的,我不知道是指什么……”斯维德里盖洛夫诚恳地,低声含糊地说,有点儿前言不搭后语。

大约有一分钟,两人都不说话,两人都睁大眼睛,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这全都是胡说八道!”拉斯科利尼科夫懊恼地高声叫喊,“她来的时候,跟您说了些什么?”

“她吗?请您想想看,她谈的都是些最无关紧要的小事,这个人真让您觉得奇怪,也正是这一点让我生气,第一次她进来(您要知道,我累了,举行葬礼,为死者祈祷,然后是安灵,办酬客宴……终于书房里只剩了我一个人,我点起一支雪茄,沉思起来),她走进门来,说:‘阿尔卡季,伊万诺维奇,饭厅里的钟您忘记上了,真的,七年来,每星期我都亲自上那个钟,要是忘了,她总是提醒我,第二天,我已经上路,到这里来,黎明的时候,我进站了,这一夜我只打了个盹儿,精疲力竭,睡眼惺忪,……我要了杯咖啡;我一看……玛尔法,彼特罗芙娜突然坐到我身边,手里拿着一副牌:’阿尔卡季,伊万诺维奇,要不要给您算算,一路上是否平安无事?她是个用纸牌算命的行家,唉,我没算一卦,但是为了这件事,我不会原谅自己的!我吓坏了,赶紧逃跑,不错,这时候开车的铃也响了,今天在一家小饭馆里吆了一顿糟透了的午饭,肚子里装满了不好消化的东西,我正坐着抽烟,忽然,玛尔法,彼特罗芙娜又进来了,她打扮得很漂亮,穿一件绿绸子的新连衫裙,裙裾长得要命,拖在后面:‘您好!阿尔卡季,伊万诺维奇!您喜欢我这件连衫裙吗?做工这么好,阿尼西卡可做不出来,(阿尼西卡是我们村里的一个女裁缝,是农奴出身,在莫斯科学过缝纫,是个好姑娘,)她站在我面前,转动着身子,我仔细看了看连衫裙,随后留心看了看她的脸,我说,’玛尔法,彼特罗芙娜,您倒有兴致为了这样一些小事来找我,‘哎哟,天哪,我的爷,都不能来打搅您了!为了逗她,我说:’玛尔法,彼特罗芙娜,我想结婚,您完全可能干得出这种事来,阿尔卡季,伊万诺维奇,刚刚埋葬了妻子,马上又去结婚,这可不会给您带来什么好名声,要挑个好姑娘才好,不然的话,无论对她,还是对您,都没有好处,只会让好心的人笑话,说罢,她就走了,拖在地上的裙裾好像发出的响声,真是胡说八道,是吗?”

“不过,说不定您一直是在说谎吧?”拉斯科利尼科夫回答。

“我很少说谎,”斯维德里盖洛夫若有所思地回答,似乎根本没注意到问题提得那么无礼。

“从前,在这以前,您从来没见过鬼魂吗?”

“嗯……不,见过,一生中只见过一次,是在六年以前,菲利卡是农奴制时期我们家的一个仆人,刚刚埋葬了他,我忘了,又喊了一声:‘菲利卡,拿烟斗来!他进来,一直朝放烟斗的架子走去,我坐在那里,心想:’他是来向我报仇了,因为就在他死不久,我们刚刚大吵了一架,我说:你的衣服破了,你怎么胆敢这样进来见我,滚出去,坏蛋!他转身走了出去,以后再没来过,当时我没跟玛尔法,彼特罗芙娜提,本想为他作安魂弥撒,又觉得不好意思。”

“去看看医生吧。”

“您不说,我也明白,我身体不好,虽说,真的,我不知道害的是什么病,照我看,我的身体大概比你好几倍,我问您的不是这个,……您信不信鬼魂出现?我问您的是:您信不信鬼的存在?”

“不,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拉斯科利尼科夫甚至是恶狠狠地高声叫嚷。

“通常人们都是怎么说来的?”斯维德里盖洛夫仿佛自言自语似地说,稍稍低下头,望着一边,“他们说,你有病,这就是说,你的错觉是根本不存在的幻象,不过这话并没有严密的逻辑性,我同意,只有病人才会看见鬼魂;但这只不过证明,鬼魂只能让病人看见,而不能证明,鬼魂并不存在。”

“当然不存在!”拉斯科利尼科夫气愤地坚持说。

“不存在吗?您这么认为?”斯维德里盖洛夫慢慢地看了看他,接着说下去,“嗯,如果这样来考虑呢(请您指教),鬼魂……这就是,可以这样说吧,是另外一些世界的碎片和片断,是这些世界的一种因素,健康的人当然用不着看到它们,因为健康的人完全是属于这个世界的,所以为了这个世界的完满,也为了维护这个世界的秩序,他们理应只享受这个世界上的生活,可是一旦稍微有了点儿病,身体上尘世的正常秩序稍一遭到破坏,那么立刻就会出现接触另一个世界的可能,病得越厉害,与另一个世界的接触也就越频繁,所以,当一个人完全死了的时候,他就完全转入另一个世界去了,我早就作过这样的论断,如果您相信来世,那也就会相信这个论断了。”

“我不相信来世,”拉斯科利尼科夫说。

斯维德里盖洛夫坐着,陷入了沉思。

“如果那里只有蜘蛛或者这一类的东西,那又怎样呢?”他突然说。

“这是个疯子,”拉斯科利尼科夫想。

“我们一直想象,永恒就好像一个无法理解的抽象概念,是一个硕大无朋,其大无比的东西!可为什么一定是其大无比呢?万一它并不是这样呢,您要知道,它也许是一间小房子,就像农村里的澡堂,熏得漆黑,各个角落都是蜘蛛,而这就是永恒呢?您要知道,有时我觉得它大致就是这样的。”

“难道,难道您想象不出什么比这让人欣慰,也更加真实一些的东西吗?”拉斯科利尼科夫感到十分痛苦地大声嚷道。

“更真实些?那怎么知道呢,说不定这就是真实的,您要知道,我倒想一定故意让它成为这个样子!”斯维德里盖洛夫似笑非笑地回答是。

听到这岂有此理的回答,拉斯科利尼科夫突然感到一阵发冷,斯维德里盖洛夫抬起头来,凝神看了看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不,这您想得到吗?”他高声叫喊起来,“半个钟头以前我们还没见面,彼此把对方看作仇敌,我们之间有一件还没解决的事,我们撇开这件事情,瞧,我们谈了些什么啊!喏,我说我们是一样的人,说得对吧?”

“劳您驾,”拉斯科利尼科夫气愤地接下去说是,“您屈尊就教,到底有何贵干,请快点儿告诉我吧……而且……而且……我忙得很,我没空,我要出去……”

“请吧,请吧,令妹,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是要嫁给卢任,彼得,彼特罗维奇先生吗?”

“您能不能设法不谈舍妹的事,也别提她的名字,我甚至不明白,您怎么敢当着我的面说出她的名字,如果您真是斯维德里盖洛夫的话?”

“可我就是来谈她的问题的,怎么能不提她的名字呢?”

“好吧,您说吧,不过请快一点儿!”

“如果您已经见过这位卢任先生,也就是我内人的亲戚,哪怕只跟他在一起待过半个钟头,或者听到过有关他的确实可靠的事情,我相信,对这个人,您就已经形成自己的观点了,他可配不上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照我看,在这件事情上,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是未经慎重考虑,过于慷慨地牺牲了自己,而她这样做是为了……为了自己的家庭,由于我听到的关于您的那些话,我觉得,如果这门亲事能够吹掉,而又不损害令妹的利益,您一定会非常乐意,现在,认识了您本人以后,我甚至已对此深信不疑。”

“从您那方面来说,这些话是十分天真的,请您原谅,我是想说,无耻,”拉斯科利尼科夫说。

“也就是说,您的意思是,我在谋求自己的利益,请您放心,罗季昂,罗曼诺谁奇,如果我是为自己谋求什么好处的话,那就不会如此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了,我还不完全是个傻瓜,关于这一点,我要告诉您一个心理上的奇怪的情况,刚才我为我对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的爱情辩解的时候,说我自己是牺牲者,那么请您听我说,现在对于这种爱情,我已经感觉不到了,一点儿也感觉不到了,这连我自己也觉得奇怪,因为以前我的确是感觉到的……”

“由于游手好闲和道德败坏,”拉斯科利尼科夫打断了他。

“是的,我是个道德败坏和游手好闲的人,不过令妹有那么多优点,所以我不可能不受她的某种影响,不过,现在我自己也明白,这全都是废话。”

“早该明白了吗?”

“还在以前就有所发觉了,到前天,似乎是到达彼得堡的时候,才对此完全深信不疑,不过,在莫斯科的时候,我还曾想,要设法赢得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的芳心,和卢任先生竟争一下。”

“请原谅我又要打断您了,劳您驾,您能不能说得简短些,直截了当谈谈您来访的目的呢,我有急事,我得出去……”

“万分愉悦,来到这儿以后,现在我决定作一次……旅行,我想事先做一些必要的安排,我的孩子都留在他们姨妈家里了,他们生活都很富裕,他们不需要我,再说我哪象个做父亲的呢!我自己拿了玛尔法,彼特罗芙娜一年前送给我的那笔财产,这也就足够我用的了,对不起,我这就要谈正经的了,去旅行之前,也许这次旅行会实现的,我想把和卢任先生的事了结掉,倒不是我根本不能容忍他,然而当我知道这门婚事是玛尔法,彼特罗芙娜一手操办的,可真把我惹火了,所以正是因为他,我才跟她发生了争吵,现在我想通过您跟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见见面,就这样吧,您也在场,我想向她说明,第一,从卢任先生那儿她不仅得不到任何好处,而且甚至定会受到明显的损害,其次,请她原谅不久前发生的所有不愉快的事情,然后再请求她允许我送给她一万卢布,这样可以使她更容易下决心和卢任先生决裂,我相信,只要有可能,她自己是不会反对与他决裂的。”

“不过您当真,当真是个疯子!”拉斯科利尼科夫高声叫喊起来,与其说他很生气,还不如说他十分惊讶,“您怎么敢这样说呢!”

“我就知道您会大喊大叫的,不过,第一,虽说我并不富有,可是这一万卢布在我这儿却没有什么用处,也就是说,我完全,完全不需要这笔钱,如果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不接受,我大概会以更愚蠢的方式把它挥霍掉,这是一,第二,我完全问心无愧,我提出这个建议,没有任何个人打算,信不信由您,以后您和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都会知道的,问题在于,我的确给极为尊敬的令妹带来了一些麻烦和不愉快的事,所以,我真心诚意地感到懊悔,由衷地希望,……不是赎罪,也不是为那些不愉快的事赔偿损失,而只不过是想做点儿对她有益的事,而我这样做的理由就是,我实在没有只干坏事的特权,如果我的建议中哪怕有百万分之一的私心杂念,那我就不会提出只送给她一万卢布了,而只不过在五个星期以前,我曾经提出过,要送给她更多的钱,此外,我也许很快,很快就要和一位少女结婚了,所以,关于我对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抱有什么企图的一切怀疑,也就应该不复存在了,最后我还要说一句,如果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嫁给卢任先生,同样也为了拿钱,只不过拿的是另一个人的钱罢了……您别生气,罗季昂,罗曼诺维奇,请您心平气和地,冷静地考虑考虑。”

说这番话的时候,斯维德里盖洛夫本人非常冷静,而且心平气和。

“请您别说了,”拉斯科利尼科夫说,“无论如何,您这样说是十分无礼,不可原谅的。”

“根本不是,如果是这样的话,在这个世界上,人对人就只能做坏事,因为拘泥于某些习以为常的形式,反倒没有权利去做一小点儿好事了,这是荒谬的,譬如说,如果我死了,立下遗嘱,把这笔钱赠送给令妹,难道她也要拒绝吗?”

“很可能。”

“嗯,这不可能,不过,不,实在不要嘛,也就算了,不过在必要的时候,一万卢布到底是一笔可观的数目,无论如何请把我的话转告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

“不,我不转告。”

“这样的话,罗季昂,罗曼诺维奇,我就不得不设法自己去见她,那么也就不得不打搅她了。”

“如果我转告她,您就不设法亲自见她了吗?”

“我不知道,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跟您说,我倒很希望和她见一次面。”

“还是别抱有这样的希望吧。”

“很遗憾,不过您不了解我,也许我们会更接近些的。”

“您觉得我们会更接近些吗?”

“为什么不会呢?”斯维德里盖洛夫微微一笑,说,站起身来,拿起帽子,“要知道,我倒不是那么很想来打搅您,到这儿来的时候,甚至也没抱多大希望,不过,不久前,早上的时候,您的脸色让我十分吃惊……”

“不久前,早上的时候,您在什么地方见过我?”拉斯科利尼科夫不安地问。

“偶然看到的……我总觉得,您有什么对我有用的地方……请别为我担心,我不会让人觉得腻烦的,我跟赌棍们在一起,也和睦相处,斯维尔别依公爵,我的一个远亲,是个大官,我也没让他觉得讨厌过,我还曾经在普里鲁科娃夫人的纪念册上题词,谈论拉斐尔的圣母像,和玛尔法,彼特罗芙娜在一起过了七年,从来没离开过她,从前我常在干草广场上维亚泽姆斯基的房子里过夜,说不定还会和别尔格一道乘汽球上天旅游呢。”

“好了,很好,请问,您不久就要去旅游吗?”

“什么旅游?”

“就是那个旅行,啊……您自己说过的嘛。”

“去旅行?啊,对了!……真的,你知道,我曾跟您说过关于旅行的事……嗯,这是个含义很广的问题……如果您能知道,您问的是什么就好了!”他补上一句,突然短促地高声大笑起来,“说不定我不去旅行,而要结婚,有人正在给我说亲。”

“在这儿吗?”

“对的。”

“您找到一位未婚妻是什么时候?”

“不过我很想和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见一次面,我郑重其事地请求您,好,再见……啊,对了!看我把什么给忘了!罗季昂,罗曼诺维奇,请您转告令妹,玛尔法,彼特罗芙娜的遗嘱上提到,要送给她三千卢布,我完全肯定,一定千真万确,玛尔法,彼特罗芙娜是在死前一个星期这样安排的,当时我也在场,再过两三个星期,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就可以得到这笔钱了。”

“您说的是实话?”

“实话,请转告,好吧,要知道,我就住在离您这儿不太远的地方。”

斯维德里盖洛夫出去的时候,在门口正好碰到了拉祖米欣。

已经差不多八点钟了,他们俩人匆匆往巴卡列耶夫的旅馆走去,要在卢任到来之前赶到那里。

“喂,刚刚来的这个人是谁?”刚一来到街上,拉祖米欣就问,“这是斯维德里盖洛夫,就是我妹妹在他们家作家庭教师的时候,受过他们侮辱的那个地主,由于他追求她,她让他的妻子玛尔法,彼特罗芙娜给赶了出来,后来这个玛尔法,彼特罗芙娜请求杜尼娅原谅她,现在她突然死了,不久前我们还谈起过她,但不知为什么,我对这个人很害怕,他埋葬了妻子以后,立刻就到这儿来了,他这个人很怪,而且不知已经作出了什么决定……他好像知道一件什么事情……得保护杜尼娅,防备着他……我想告诉你的就是这一点,你听到吗?”

“保护!他能怎么着跟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有什么恩怨呢?好吧,罗佳,你跟我这样说,我要谢谢你……我们,我们一定会保护她!……他住在哪儿?”

“不知道。”

“你为什么不问呢?唉,真是可惜!不过,我会打听出来的。”

“你看到他了?”沉默了一会儿以后,拉斯科利尼科夫问。

“嗯,是的,看到了,清清楚楚地看到了。”

“你确定看见了?看清楚了?”拉斯科利尼科夫坚持地问。

“嗯,是的,我清清楚楚记得他,在一千人里面我也能认出他来,我记性好,别人的样子,只要我看见过,就忘不了。”

大家又都不说话了。

“嗯哼……这就是了……”拉斯科利尼科夫含糊不清地说,“实际上,你要知道……我曾经认为……我一直觉得……这可能是幻想。”

“你指的是什么?我不完全领会你的意思。”

“你们都说,”拉斯科利尼科夫撇撇嘴笑了,继续说下去,“你们都说我是疯子,现在我也好像觉得,说不定我真是个疯子,我只不过是看到了一个幽灵!”

“你是怎么了?”

“谁知道呢!也许我当真是个疯子,一切,这些天来所发生的一切,极有可能都只不过是我想象中的事……”

“唉,罗佳!你的情绪又被他给弄坏了!……他到底说了些什么?他来干什么?”

拉斯科利尼科夫不回答,拉祖米欣稍稍地想了一下。

“好,你听我给你解释一下,”他开始说,“我到你这儿来过,你在睡觉,后来我们吃过午饭,我去找波尔菲里,扎苗托夫一直还在他那里,我本想跟波尔菲里谈谈,可是毫无结果,我一直没能一本正经地和他谈,他好像不懂,不理解,可是根本没有露出惊惶失措,我把波尔菲里拉到窗前,开始跟他谈,可是不知为什么,结果还是不像我所想的那样,他不看我,我也不看他,最后我对着他的脸扬起拳头,说,作为亲戚,我要打烂他的脸,他只是看了我一眼,我啐了一口唾沫,走了,这就是一切,非常愚蠢,跟扎苗托夫,我一句话也没说,不过,你要知道,我想,我做得不对头,下楼去的时候,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我忽然想,我们操的哪份儿心?如果你有危险,或者有什么有诸如此类的情况,那当然了,可是这关你什么事!这和你毫不相干,那么你就别睬他们,以后我们会嘲笑他们的,要是我处在你的地位上,我还要故弄玄虚,愚弄他们,以后他们会多么难为情啊!去他们的!以后也可以揍他们一顿,可现在,笑笑也就算了!”

“当然是这样了!”拉斯科利尼科夫回答,“可明天你会怎么说呢?”他心中暗想,怪事,直到现在他还连一次也没想过,“等到拉祖米欣知道了的时候,他会怎么想呢?”想到这里,拉斯科利尼科夫凝神,仔细看了看他,拉祖米欣现在所说的去会见波尔菲里的情况,他已经不怎么感兴趣了,因为从那时起有些情况已经变了,而且出现了那么多新情况!……

在走廊上他们碰到了卢任,他正八点钟到达这里,正在寻找房号,所以他们三个人是一起进去的,不过谁也没看谁,也没有互相打个招呼,两个年轻人走到前面去了,为了礼貌的关系,彼得,彼特罗维奇在前室里稍耽搁了一下,脱掉了大衣,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立刻到门口来迎接他们,杜尼娅向哥哥问好。

彼得,彼特罗维奇进来后,向两位妇女点头行礼,态度相当客气,但也显得加倍神气,不过看上去他似乎有点儿茫然不知所措,还没想出应付这个局面的办法,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也好像很窘,立刻急急忙忙请大家在圆桌边坐,桌上的茶炊已经在沸腾了,杜尼娅和卢任面对面就坐在桌子两端,拉祖米欣和拉斯科利尼科夫坐在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对面,……拉祖米欣靠近卢任,而拉斯科利尼科夫坐在妹妹身边。

有一瞬间,大家都沉默不语,彼得,彼特罗维奇不慌不忙地掏出一块有一股香水味的麻纱手帕,擤了擤鼻涕,虽然很有风度,但那样子还是让人感到,他的尊严有点儿受到了伤害,并且决定要求作出解释,还在前室里的时候,他就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不脱大衣,立刻就走,用这种方式严厉地惩罚这两位妇女,一定会给她们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让她们一下子就能感觉到这一切的后果,可是他没拿定主意,而且这个人不喜欢不明不白,这是需要解释清楚的,既然他的命令这样公然遭到违抗,这就是说,一定有什么原因,所以最好是先了解清楚;要惩罚,时间总是有的,而且主动权掌握在他的手里。

“我希望,你们旅途平安吧?”他一本正经地对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说。

“谢天谢地,彼得,彼特罗维奇。”

“我万分高兴,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也不感到劳累?”

“我年轻,强壮,不觉得累,妈妈却很累了,”杜涅奇卡回答。

“有什么办法呢,我们国家的道路很长嘛,所谓的俄罗斯母亲,真是伟大啊……虽然我很想去接你们,可是昨天怎么也没能赶上,不过,我希望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啊,不,彼得,彼特罗维奇,我们真是不知所措了,”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赶紧用一种特殊的语气声明,“昨天如果不是上帝亲自给我们派来德米特里,普罗科菲伊奇,我们简直就毫无办法,那就是他,德米特里,普罗科菲伊奇,拉祖米欣,”她补充说,把他介绍给卢任。

“那还用说,昨天……已经有幸认识了,”卢任含糊不清地说,怀着敌意斜着眼睛瞟了拉祖米欣一眼,然后皱起眉头,不作声了,一般说,彼得,彼特罗维奇属于这样一类人,在交际场合表面上非常客气,也特别希望别人对他彬彬有礼,但是如果稍有什么不合他们的心意,立刻就会失去那套交际应酬的本事,与其说变得像个毫不拘束,使交际场合显得活跃起来的英雄,倒不如说变得像一袋面粉,大家又都不语了;拉斯科利尼科夫执拗地一声不响,不到时候,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也不想打破沉默,拉祖米欣无话可说,所以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又感到不安了。

“玛尔法,彼特罗芙娜过世了,您听说了吗?”她开口说,又使出她最拿手的这一招来。

“当然听说了,最先知道这个消息的人是我,现在甚至要我来通知你们,阿尔卡季,伊万诺维奇,斯维德里盖洛夫安葬了妻子以后,就马上匆匆赶到彼得堡来了,至少根据我得到的最可靠的消息,他是到这儿来了。”

“来彼得堡?到这儿来?”杜涅奇卡忐忑不安地问,和母亲互相使了个眼色。

“的确是的,如果注意到他来得极为匆忙,以及以前的各种情况,那么他此行当然不会没有目的。”

“上帝啊!难道在这儿他要让杜涅奇卡不得安宁吗?”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忽然叫喊起来。

“我觉得,用不着特别担心,无论是您,还是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当然,只要你们自己不想跟他发生任何关系的话,至于我嘛,我在监视他,现在正在打听,他住在哪儿……”

“哎哟,彼得,彼特罗维奇,您是想像不到的,刚才您把我吓成了什么样子!”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接下去说,“我总共只见过他两次,我觉得他真可怕,可怕!我相信,玛尔法,彼特罗芙娜就是被他害死的。”

“还不能就下这样的结论,我有可靠的消息,我不想争辩,可以这样说吧,可能他的侮辱对她精神上产生了影响,从而加速了她的死亡;至于说到这个人的所作所为,以及他的道德品质,我同意您的看法,我不知道,现在他是否富有,玛尔法,彼特罗芙娜到底给他留下了多少财产;关于这一点,在最短期间内我就会知道;不过,在这里,在彼得堡,如果他只有一点儿钱,当然也一定会立刻故态复萌的,在所有这类人当中,他这个人最没有道德观念,腐化堕落已经达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我有相当充分的根据认为,不幸如此深深爱上他的玛尔法,彼特罗芙娜,八年前替他还债,把他从狱中赎出来的玛尔法,彼特罗芙娜,还在另一件事情上帮助过他,全靠她多方奔走,并不惜作出牺牲,才把一件刑事案从一开始就压了下去,这是一件非常残暴,而且十分离奇的凶杀案,为了这件凶杀案,他很可能,很有可能给流放到西伯利亚去,如果你们想知道的话,他就是这种人。”

“哎哟,上帝啊!”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高声惊呼是,拉斯科利尼科夫全神贯注地听着。

“您说,您有可靠的根据,这是真的吗?”杜尼娅严峻而庄重地问。

“我说的是我亲自从已故的玛尔法,彼特罗芙娜那里听说的,是她秘密告诉我的,必须指出,从法律观点来看,这个案件是十分可疑的,从前这儿有个姓列斯莉赫的外国女人,好像现在她还住在这儿,是个放小额高利贷的女人,或做别的生意,好久以来斯维德里盖洛夫先生就和这个女人有某种十分亲密而又神秘的关系,她家里住着她的一个远房亲戚,好像是她侄女,一个又聋又哑的十五岁的小姑娘,或许只有十四岁;这个列斯莉赫非常恨她,为了每一小块面包都要责骂她;甚至惨无人道地毒打她,有一次发现她在顶楼上吊死了,法院判定她是自杀,经过贯常的程序,这个案子就这样了结了,但是后来有人告密,说这个孩子……遭受过斯维德里盖洛夫残暴的凌辱,的确,这一切都很可疑,告密的是另一个臭名昭著的德国女人,她的话没人相信,由于玛尔法,彼特罗芙娜多方奔走,还花了些钱,实际上告密没有被受理,仅仅被当作流言蜚语,然而这个流言是意味深长的,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您当然也听说过一个叫菲利普的人的事吧,他是六年前,还在农奴制时期给活活折磨死的。”

“我听到的恰恰相反,说这个菲利普是自缢身亡的。”

“的的确确是这样,不过是被迫的,或者不如说,是斯维德里盖洛夫先生经常不断地迫害和惩罚才使他遭到了横死。”

“这我不知道,”杜尼娅冷冷地回答,“我只听到过一个很奇怪的故事,说这个菲利普是个害忧郁症的人,是个家庭哲学家,人们都这样说,他看书看得太多,把脑子看糊涂了,说他上吊多半是由于受到斯维德里盖洛夫先生的嘲笑,而不是受到他的鞭打,当着我的面,他待仆人都很好,仆人们甚至都很喜欢他,虽说确实也都把菲利普的死归罪于他。”

“我明显看得出来,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您突然开始倾向于为他辩解了,”卢任撇着嘴说,嘴角上露出了具有双重含意的微笑,“的确,他是个很狡猾的人,对女人也很有魅力,死得这么奇怪的玛尔法,彼特罗芙娜就是一个可悲的例子,鉴于他似乎又有什么新的企图,我只不过想对您和令堂提出自己的忠告而已,至于我,我坚信,这个人无疑又会给送进债户拘留所去,玛尔法,彼特罗芙娜考虑到孩子们的利益,永远不会,也绝对不会有把任何财产留给他的意思,即使给他留下了什么,也只是最必需的,不值钱的,仅供他暂时使用的东西,像他那样挥霍惯了的人,连一年也不够用的。”

“彼得,彼特罗维奇,我求您,”杜尼娅说,“别再谈斯维德里盖洛夫先生的事了,这让我感到厌倦。”

“他刚才去过我那儿,”拉斯科利尼科夫忽然说,第一次打破了沉默。

他的话震惊了四座,大家都高声惊呼,转过脸来看着他,就连彼得,彼特罗维奇也都激动不安起来。

“一个半钟头以前,在我睡觉的时候,他进来了,叫醒了我,作了自我介绍,”拉斯科利尼科夫接着说下去,“他相当随便,相当快乐,满怀希望,想跟我交朋友,顺带说一声,杜尼娅,他一再请求,要跟你见面,还要我从中帮忙,他对你有个建议,建议的内容,他已全把一切都告诉了我,此外他还肯定地对我说,玛尔法,彼特罗芙娜在死前一个星期立下遗嘱,要送给你三千卢布,而且在最短期间内你就可以得到这笔钱了。”

“谢天谢地!”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高声说,并且画了个十字,“为她祈祷吧,杜尼娅,让我们都为她祈祷吧!”

“这的确是真的,”卢任脱口而出。

“嗯—嗯,后来呢?”杜涅奇卡催促着说。

“后来他说,他自己并不富有,因为所有田产都留给他的孩子们了,现在孩子们住在姨母那里,后来还说,他就住在离我那儿不远的一个地方,可到底是什么地方?我不知道,我没回……”

“不过他向杜尼娅提出的是什么,是什么建议呢?”十分惊慌的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问,“他对你说了吗?”

“是的,说了。”

“是什么呢?”

“以后再说,”拉斯科利尼科夫不吭声了,开始喝他的茶。

彼得,彼特罗维奇掏出表来,看了看。

“我有点儿事,必须去办,那么就不妨碍你们了,”他补上一句,那神情稍稍有点儿像是受了委屈的样子,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请您别走,彼得,彼特罗维奇,”杜尼娅说,“难道您不是想在这儿度过一个晚上吗,况且您信上还说,有件事情想要和妈妈说清楚呢。”

“的确如此,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彼得,彼特罗维奇严肃地说,又坐到椅子上,不过一直还把帽子拿在手里,“我的确想和您,也和尊敬的令堂说说,我要谈的甚至是万分重要的问题,不过正像令兄不能当着我的面说明斯维德里盖洛夫先生的建议一样,所以我不愿,也不能……当着别人的面……来谈这些非常,非常重要的问题,何况我那个主要的和恳切的请求没有能得到遵守……”

卢任作出一副痛心的样子,意味深长地一声不吭了。

“您要求我们见面的时候我哥哥不要在场,只不过因为我坚持,这个要求才没有照办,”杜尼娅说,“您在信上说,您受了我哥哥的侮辱,我认为这需要立刻解释清楚,你们应该言归于好,如果罗佳当真侮辱了您,他理应而且将会向您道歉。”

彼得,彼特罗维奇马上变得态度傲慢起来。

“有一些侮辱,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即使想忘也忘不了的,一切都有个界限,越过这个界限是危险的,因为一旦越过,就不可能再退回去了。”

“我对您说的,其实并不是指的这个,彼得,彼特罗维奇,”杜尼娅稍有点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您要明白,现在,您的未来完全取决于这一切能不能尽快解释清楚以及顺利解决,我从一开始就十分坦率地说,对这件事我不能有别的看法,如果您对我哪怕多少有一点儿珍惜的意思,那么即使很难,这件事也必须在今天结束,我对您再说一遍,如果我哥哥错了,他是会向您道歉的。”

“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您这样提出问题,使我感到惊讶,”卢任越来越恼怒了,“我珍惜您,也可以说我热爱您,但同时也完全,完全可以不喜欢府上的某一个成员,我希望有幸和您结为百年之好,但不能同时接受我不同意的义务……”

“唉,请不要斤斤计较,抱怨不休了,彼得,彼特罗维奇,”杜尼娅很动感情地打断了他,“我一向认为,也希望能把您看作一个聪明,高尚的人,请您不要破坏您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吧,我已经郑重地应允了您的求婚,我是您的未婚妻,这件事您就信托给我吧,请您相信,我一定能作出不偏不倚的判断,我自愿充当评判人,不但对您,对我哥哥也同样是一件出乎意外的事,接到您的信以后,我邀请他今天一定来参加我们的会见,当时并没有把我心中的想法透露给他,您要明白,如果你们不能言归于好,那么我就必须在你们之间作出抉择,要么选择您,要么选择他,无论是对于他,还是对于您,问题都是如此提出来的,我不愿,也不应作出错误的选择,为了您,我不得不和哥哥决裂;或为了哥哥,我不得不和您决裂,现在我想知道,也必然能够知道,他是不是我的哥哥?而对您来说,问题是,您是不是重视我,珍惜我,您是不是我的丈夫?”

“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卢任说,感到不快而且惊讶,“对我来说,您的话实在太重要了,鉴于您我的关系中我有幸所处的地位,说得更为严重些,这些话甚至是对我的侮辱,至于您那含有侮辱性的,奇怪的对比,竟把我和一个……傲慢的青年人相提并论,这我就不去说它了,您说了这些话,也就是表示,您有可能破坏对我的诺言,您说,要么选择您,要么选择他,可见您是想用这些话向我表示,对于您来说,我是多么无足轻重……因为我们之间业已存在的关系和……义务,这是我不能容许的”。

“怎么!”杜尼娅脸突然红了,“您的利益看得与我生命中至今所珍贵的一切同样重要,看得与直到现在构成我整个生命的一切同样重要,可您却突然觉得受到了侮辱,认为我贬低了您!”

拉斯科利尼科夫一声不响,讥讽地微微一笑,拉祖米欣不由得颤栗了一下,但彼得,彼特罗维奇不接受杜尼娅的反驳,恰恰相反,他越说越气,他的每一句话也越来越惹人讨厌了,就好像他对这场争论发生了兴趣似的。

“对未来的生活伴侣,对丈夫的爱,应当高于对兄弟的爱,”他以教训的口吻说,“无论如何我不能和他处于同等地位……虽然不久前我曾坚持,有令兄在场,我不愿,也不能说明我这一次来的目的,但是有一个对我十分重要,而且带有侮辱性的问题,现在我想请尊敬的令堂就此作出必要的解释,令郎,”他对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说道,“昨天当着拉苏德金先生的面(或者……好像是这样吧?)对不起,我忘记了您贵姓,”他客气地向拉祖米欣点点头,“侮辱我,曲解了那次喝咖啡的时候我和您私下里谈话的意思,当时我是说,与一个经受过生活苦难的贫穷姑娘结婚,照我看,就夫妻关系来说,比与一个过惯富裕生活的姑娘结婚较为有益,因为这在道义上更为有利,而令郎却蓄意夸大这句话的含意,把它夸张到了荒谬的程度,责备我用心险恶,而照我看,他所依据的就是您给他的那封信,如果您,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能说服我放弃这个不好的想法,使我完全放心,我将认为自己是很幸福的,请您告诉我,在您给罗季昂,罗曼诺维奇的信里,您究竟是用什么词语来转述我那句话的?”

“我记不得了,”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感到不知所措,“我是照我所理解的那样转告他的,我不知道罗佳是怎么对您说的……也许,是他把什么夸大了。”

“没有您授意,他不可能夸大。”

“彼得,彼特罗维奇,”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十分庄重地说,“现在我们在这里,这就足以证明,我和杜尼娅并没有把您的话想到很坏的方面去。”

“说得好,妈妈!”杜尼娅赞同地说。

“这么说,这也怪我了!”卢任则委屈地说。

“您瞧,彼得,彼特罗维奇,您一直在怪罪罗季昂,可是不久前您在信上说到他的那些话,也不是实情,”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鼓起勇气,补充说道。

“我不记得在信上写过任何不是实情的话。”

“您在信上说,”拉斯科利尼科夫很不客气地说,并没朝卢任转过脸去,“我昨天不是把钱送给了被马踩死的那个人的寡妇,……事实的的确确是这样,……而是把钱送给了他的女儿(在昨天以前我从来没见过她),您写这些,是想让我和亲人发生争吵,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您还用卑鄙的语言补上一句,谈论一个您不认识的少女的品德,这一切全是诽谤和下流的行为。”

“请原谅,先生,”卢任气得发抖,回答说:“我在我的信上谈到您的品质和行为,只不过是应令妹和令堂的请求,她们请求我,把我见到您的情况以及您给我的印象都写信告诉她们,至于您提出来的,我信上写的那些话,您哪怕能找出一句不符合事实的吗,也就是说,您的没有浪费饯,而且在那个家庭里,虽说是不幸的家庭里,不能找出一个体面的人吗?”

“可是照我看,您,连同您的全部体面,也抵不上您诋毁的这个不幸的姑娘的一个小指头。”

“那么,您决定要允许她与令堂和令妹交往吗?”

“我已经这样做了,如果您想知道的话,今天我已经让她与妈妈和杜尼娅坐在一起了。”

“罗佳!”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突然喊了一声。

杜涅奇卡脸突然红了;拉祖米欣皱了皱眉,卢任讥讽而又高傲地微微笑了一笑。

“您自己也看到了,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他说,“这有可能和解吗?现在我希望,这件事已经结束了,也解释清楚了,我这就走,以免妨碍你们亲人继续欢聚,谈一谈你们之间的秘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拿起帽子),不过在我临走前,恕我冒昧地说一句,希望今后能避免类似的会见,也可以说是妥协,我特别请求您,尊敬的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尤其要注意这一点,特别是因为,我的信是写给您本人,而不是写给别人的。”

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忽然有点儿见怪了。

“您好像认为,您完全有权让我们听从您的支配,彼得,彼特罗维奇,杜尼娅已经说出了为什么没有实现您的愿望的原因了:她是一片好心,难道我们得把您的每个愿望都当作命令吗?我要告诉您的都是恰恰相反,现在您应当对我们特别客气,特别体谅我们,因为我们丢下了所有一切,而且信任您,才来到了这里,我们本来就已经几乎是受您支配了。”

“这不完全符合实际,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尤其是目前,已经把玛尔法,彼特罗芙娜遗赠三千卢布的事通知你们以后,从您从来没有过的和我说话的语气来看,大概这笔钱来得正是时候,”他恶毒地补上一句。

“由这句话来看,的确可以认为,您是把希望寄托在我们的无依无靠上了,”杜尼娅气愤地说。

“不过至少现在我是不能抱这样的希望了,而且我特别不愿妨碍你们听听阿尔卡季,伊万诺维奇,斯维德里盖洛夫委托令兄转达的秘密建议,而且我看得出来,这些建议将对您具有重大的,也许是让您十分高兴的意义。”

“哎呀,我的天哪!”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突然高声惊呼。

拉祖米欣在椅子上实在坐不住了。

“现在你不觉得可耻吗,妹妹?”拉斯科利尼科夫问。

“可耻,罗佳,”杜尼娅说,“彼得,彼特罗维奇,请您出去!”她对他说,气得脸都发白了。

彼得,彼特罗维奇大概完全没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出现,他太相信自己,太相信自己的权力,也太相信他的牺牲品处于完全无依无靠的境地了,就是现在,他都不相信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他脸色发白,嘴唇发抖。

“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要是听到您这样的临别赠言,……请您考虑到这一点,……我现在就从这道房门出去的话,我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请您好好地想一想吧!我说的话是决不反悔的。”

“好蛮横无礼啊!”杜尼娅霍地从座位上站起来,高声说:“我也不希望您回来!”

“怎么?原来是……这样!”卢任突然高声叫嚷起来,直到最后一瞬间,他还完全不相信会是这样的结局,因此他现在完全不知所措了,“原来是这样吗!不过,您要知道,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我也可以提出抗议的。”

“您有什么权利可以和她这样说话!”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激动地袒护起自己的女儿,“您能提出什么抗议?您有什么权利?哼,我会把我的杜尼娅嫁给像您这样的人吗?您请走吧,完全离开我们吧!是我们自己错了,竟做了这样一件错事,尤其是我……”

“不过,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卢任气得发狂,焦急地说:“您用许下的诺言把我束缚住了,现在却要否认自己的话……而且,而且……还有,可以这么说吧,由于这件事,我还花了一笔钱……”

这最后一句怨言完全暴露了彼得,彼特罗维奇的本性,拉斯科利尼科夫本来就气得脸色发白,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听到这句话却突然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但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却失去了自制:

“您花了一笔钱?花了什么钱?您说的是不是给我们托运箱子的事?要知道,那是列车员免费替您托运的,上帝呀,什么我们束缚了您!您好好想想吧,彼得,彼特罗维奇,是您束缚了我们的手脚,而不是我们束缚了您!”

“够了,妈妈,请别说了,够了!”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请求说,“彼得,彼特罗维奇,请吧,您请走吧!”

“我这就走,不过还有最后一句话,就只这最后句话一句话!”他说,几乎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了,“令堂似乎完全忘记了,可以这么说吧,我是在有损您名誉的流言蜚语闹得满城风雨以后,才决定娶您的,为了您,我不顾社会舆论,而且恢复了您的名誉,当然,我完全,完全可以指望得到您的报答,甚至可以要求得到您的感谢……只是到现在我的眼睛才算真的睁开了!我自己也看出,我不顾公众的意见,也许是做得太轻率了……”

“你是不是有两个脑袋!”拉祖米欣大喊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来,已经打算收拾他了。

“您是个卑鄙又恶毒的人!”杜尼娅说。

“别说什么话!也别动手!”拉斯科利尼科夫高声喊,制止住拉祖米欣;然后走到卢任面前,几乎挨到他身上:

“请您出去!”他轻轻地,清清楚楚地说,“再别说一句话,不然……”

彼得,彼特罗维奇对着他看了几秒钟,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气得扭歪了脸,然后转身走了出去,当然,很少会有人像他痛恨拉斯科利尼科夫那样,对别人怀有那么多恶毒的憎恨,他把一切都归罪于拉斯科利尼科夫,完全归罪于他一个人,值得一提的是,已经下楼的时候,卢任还一直在想,事情也许还没完全失去希望,如果单单是那两个妇女,事情甚至是“肯定,肯定”能够好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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