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复凝的这一番话出自肺腑，查婉香听着这番话，仿佛怔住了一般，想想自己那已经显得那样渺茫的少年时代，和以后更加渺茫的将来的生活，想想自己这些年来那活牢笼一样的婚姻、眼前的这个正被关在监狱牢房里的丈夫、还有那个留在过去的记忆中的情人，说不清自己是想立刻大哭还是想登时狂笑，说不清自己是无限怨怒还是无限恸伤，她的眼睛明明还能看清眼前的人，看见周围的物，可是她却觉得这一切似乎都忽然在一片彻底的漆黑中消失了，这一切在池复凝的声音中仿佛都不存在了。正在这时，她坐着的那张本来就不太稳的凳子忽然前后摇晃起来，这一阵并不太剧烈的震动在此时却让她觉得难以忍受，但同时，也让清醒的感觉又逐渐回到了她的心中。
查婉香站了起来，有些迟疑地朝池复凝走近了两步，在竭尽全力的压抑中，她的脸色显得相当平静。终于，她看着池复凝，淡然地说道："在我才十岁的时候，我的脚就被生生地坑成了残废，我永远也不知道我的脚如果完好地长成之后，应该是什么样子，永远也不知道我在十岁之后如果能有一双完好的脚，会怎样走路。我究竟恨了你多少年，我也说不清楚。可是我当年再恨你，这些年，没有你，我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情。"
池复凝握住查婉香的手，似乎还想对她说些什么，但是查婉香的那双明亮的眼睛中的虽然清炯、却在平静和淡然之中隐含着冷漠和痛苦的目光又让他犹豫了。
牢房的门外传来了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在脚步声中还掺杂着几十把铜钥匙相互之间瑟瑟轻敲的声音，这声音由远而近，在池复凝听来，这声音催心动魄，简直烦人极了。当脚步声在门外响得越来越清晰的时候，那几十把铜钥匙也被人在陡然之间故意舞动出了让池复凝觉得更加心烦的、无比刺耳的晃啷晃啷声。脚步声在牢门外渐渐地停息了下来，只剩下那些铜钥匙仍旧在半甩中拂擦在铁栅栏门上发出刮着人心的密密碎碎的哗啦哗啦声。
池复凝无奈地将查婉香的手松开了。
两重牢门上的锁都打开了，牢头带着董利、胡桃等人站在门外，来接查婉香。
查婉香离开之后，池复凝枯坐在这间牢房中的那张旧木桌前，将查婉香留给他的那个水蓝底弹墨花样的绸包裹慢慢地打开，在包裹中放着他被人从状元大学士府拘走之前还在翻看的几本关于金石考据的书，在这几本书的旁边，还放着一个用天蓝色丝绒叠成、用金丝细绦系住的小包。池复凝将这个小包上的那根系成了蝴蝶结的细绦轻轻地解开，将这块丝绒展开一看，只见在这块丝绒之上，放着用夹剪新夹碎的好多块散碎银子和散碎金子，在这些金银之外，还有几颗珍珠和几枚小小的红宝石、蓝宝石。其中有两枚被琢磨成玫瑰型的红宝石让池复凝看着眼熟，他记得曾经在查婉香戴过的一副金镶红宝石耳环上见过这两枚小小的红宝石。想来其他的那些珠宝也必然像这两枚红宝石一样，是查婉香从陪嫁的首饰上拆下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