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池玉裁夫人在自己的丫鬟中选出了一个叫锦萝的丫鬟,锦萝是这些丫鬟中最听她的话的人。池玉裁夫人在做出了决定之后,对全家威严地宣布锦萝将成为池复凝的姨太太。池玉裁夫人命令替池复凝在新房旁边再收拾出一个院子,让锦萝以姨太太的身份住在那儿,照顾池复凝的生活起居。公平地说,在事实上,池复凝和锦萝才是一对真正的夫妻。
池复凝是那个年代的君子,他有他的一腔傲气。查婉香对他的仇恨是那么强烈,让他觉得莫名其妙,但是他的傲气使得他不可能去问查婉香她的满腔仇恨从何而来。查婉香在状元大学士府住的日子一久,也知道了池复凝真不愧是个"好孩子",怪不得在池、查两家人中除了她之外,人人都夸他。但是,她一看见自己的那双由于被迫缠足而弄得伤残的脚,气就不打一处来。可是,经过在状元大学士府这么长的一段时间的生活后,她的心境终于还是平和了许多。她在心底承认,池复凝的那一腔君子傲气毕竟还是保护了她作为他的"妻子"在状元大学士府的生活。既然都住在同一座府第中,在名义上他们又是夫妻,所以两个人逐渐地由一种紧张对立的关系转变为"相敬如宾"的关系。
有一天,查谷荪夫妇到池家来看查婉香。池玉裁夫妇留查谷荪夫妇吃晚饭,让池复凝和查婉香也在宴席上作陪。在吃饭闲谈时,查谷荪和池复凝谈起了陈廷安最近请他看过的一张金文拓片,拓片上拓的是一尊宋朝时出土的青铜鼎上刻的铭文,查谷荪说他看到的这张拓片上的很多字都已经很模糊了,其中有好几个字甚至连猜都猜不出来是什么意思。查谷荪问池复凝看没看到过拓得更好一些、保存文字更完整一些的拓本。池复凝想了想,说以前确实在家中的旧藏中看到过这篇铭文的拓片。然后,他一边回忆、一边说出了所缺的那些字中的几个字大概是哪几个字,但是剩下的那几个字他一时想不起来了。正在他犹自苦苦回忆之时,查谷荪太太说:"那一年,我回海盐住的时候,记得在婉香家的老宅的藏书楼上也见过一张拓片,拓的大概就是你们说的这篇铭文。那张拓片拓的很清楚。只是我当时匆匆地溜了一眼就放下了,没细看上面的文字。婉香,你应该见过这张拓片的,那几个字应该是……"查婉香从小就经常看一些关于金石文字的考证的书,聊以排遣时间。她在近来的这些日子中所过的极端孤独寂寞的生活却让她越发对这门学问有了更多的兴趣,她每天将宋代的一些撰者的著述--例如:刘敞著的《先秦古器记》、吕大临著的《考古图》、王黼著的《宣和博古图》、薛尚功著的《历代钟鼎彝器款识法帖》、王俅著的《啸堂集古录》等书籍仔细阅读研究。所以,刚才查谷荪和池复凝谈那篇拓片上拓的那篇铭文的时候,她一直在注意听着,一边听,脑海里就自动地浮现出了她在家中的那张拓片上和其他的书上所见过的这篇铭文的文字。此时,查谷荪太太的问话,让她不由自主地回答出了那几个字应该是什么字。她说完了之后,池复凝用赞许的目光看了看她,朝她轻轻地点了点头。查婉香也看了池复凝一眼,然后就又沉默了。
从这一天之后,池复凝和查婉香虽然依旧"相敬如宾",但是他们居然有了共同的话题。池家收藏的青铜器皿、古书字画本来就多,放满了几座书斋和那座藏书楼。池复凝和查婉香在书斋和藏书楼相遇时,也能就金石考据的学问上的话题,一起切磋研究很长时间。有时,他们也会一起将青铜器皿的形状摹画下来,将这些器皿上的铭文拓下来,制成拓片,还一起考据这些铭文所用的古老文字的真正的、具体的含义。在这个时候,池复凝和查婉香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