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婉香忍着缠足后双脚的剧痛、站在查家苏州旧宅的庭院里,看杨鼎来舞剑时的眼神,让杨鼎来感觉到了一种难以忍受的心痛。他不忍心看查婉香,不忍心看她那双被缠上的、穿上了小小的、头儿尖尖的、式样极为奇怪的绣花鞋的脚,更不忍心看查婉香看他时的眼神。那眼神中默默地渗透出无限的悲哀的羡慕,隐隐地闪烁着无限的温存的依恋。
杨鼎来强忍着眼泪,为她舞剑的身影,就在那时深深地印在了查婉香的眼底,融在了她的心灵中。那一天,她写出了自己平生的第一篇怨情诗,诗写得有些直白、也有些幼稚,但她的感情却是真实的--对杨鼎来刻骨铭心的依恋,对池复凝永世难消的仇恨。
查婉香呆呆地看着查家祖宅这座古老的大厅的琐窗外那在黄昏时并存的落日和月影,她又想起了她十岁时写的、她自己平生的第一首怨情诗。
查婉香的哥哥查远平走到查睿楼太太的身边,对查睿楼太太说:"娘,我已经让账房将给妹妹陪嫁的田庄的地契和房屋的房契都收拾好了,拿过来请娘过目,交给妹妹收好。"查睿楼太太拿过这些地契和房契,对照奁谱上的记录仔细核对了一遍,然后才把查婉香叫到身旁,对查婉香说:"这一千亩地的田庄和两处房子,你别嫌少,娘以后有机会再慢慢地给你添置一些。"查婉香的心思还在她写的那首怨情诗上徘徊,听了查睿楼太太的话,只是木然地对查睿楼太太说:"谢谢娘。"查远平一听查睿楼太太的话,反而笑了。查远平是一个憨厚的人,从来也不计较给他妹妹置办妆奁费了查家多少钱和财物,但是他很清楚,查家这次给查婉香的妆奁,除了田庄和房屋之外,其他所有的东西、特别是珠宝、古董、字画,比他们的大姐查润香九年前出嫁时的妆奁中的东西要多得多。也许娘是担心长毛们在南方闹得越来越凶,邻近的江苏省的南京都已经被他们给占领了,天知道长毛们的势力哪一天会蔓延到浙江来,连杭州、海盐也给他们占了去。所以,千金易散,那些珠宝、古董、字画与其留在家中在战祸临门时被人抢走,还不如趁早运到北京,给查婉香当陪嫁。北京城到底是京畿重地,在战祸到来之时,怎么也比海盐安全些,长毛再凶,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就打到北京城。再说,娘也是真疼妹妹,生怕给她陪嫁的妆奁少了,让她日后在妯娌之间没面子,在婆婆面前受气。
查睿楼太太在查婉香木然的目光和查远平憨厚的笑容前,将那些地契和房契收到了一个有着两道熟铜锁的做工精致而考究的紫檀木小首饰箱中,上了锁之后,就将那根拴着两把小钥匙系着两颗珍珠的丝绦充满了慈爱地挂在了查婉香的脖子上。查睿楼太太对查婉香说:"土地和房屋是人在这世上的生计的根本,所以这两把钥匙你要随身带好,其他的钥匙娘一会儿也都会清点好,收拾整齐之后,一起交给你。"说这几句话时,查睿楼太太的眼睛润湿了,隐隐还含着几滴泪。"世道不太平,娘和爹这回不能亲自送你去北京了,只能让哥哥送你去了。到了你叔叔家之后,清点妆奁时,凡事都得靠你自己留心了,跟你去北京的胡桃是个妥贴而有心的丫鬟,人也很忠厚,有事可以跟她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