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可钧一听,沉吟了片刻,然后慨然说道:"陈廷安是个硬气的人,早就有弹劾河督衙门的意思。乾嘉道三朝,光这一个南河河督衙门,就支用了七亿两白银,可是天知道这些银子都花到哪儿去了。十成中能有一成花在修水利治水患上,就算谢天谢地了。朝廷每年收入最好的年头,岁入库银不过六千万两。可是光这一个南河河督衙门,每年为了河工,光岁例银子就得拨五百万两。但凡哪一处堤坝上有一个小缺口,为了防水患,就又得多加数百万两银子给河工。如果缺口大一些,河督衙门只说是为了防那滔天决口的水患,再多要一千万几百万两的银子,朝廷为了南北漕运畅通,别耽误了京师的钱粮命脉,敢不把银子拨来让他们打水漂吗?可是若这些口子真全是水冲出来的,就是真用银子去填这些口子,老百姓不过议论几句之后白认倒霉而已。可恨的是,就是老天不让水把堤坝冲出口子,那些河工上的人为了多骗些河款,冒功请赏,也会自己从水急的地方把堤防私自凿开一个小洞,不出一个月,淮河就得决口。那时候,可就又见到那些河工上的人宵衣旰食、夜不成寐、朝朝欢宴、日日笙歌地在'清宴园'那玉盘玉碗玉台面的筵席上监督河工,等着捷报频传,然后再报给朝廷,再多骗些银子和红、蓝顶子。就是以前日子稍盛于现在的时候,虽然少见兵戎,但是那园宅被淹、妻离子散、饿殍遍野、道馑相望的场面谁还少见过了。我从刚记事起,就记得河督衙门的人年年跑到我们家来,说是要赈灾放粮,让我们家有钱捐钱、有米捐米,亏他们还有脸来开口!听我爹说,有几年,赶上了灾荒,水旱歉收,于是我爷爷就让我爹把我们家田上的租户所欠的租子全都给免了,还另外从粮囤中拿出存粮,给租户们当口粮和种子。家中的日子实在有些紧,没那么多的现银现米。而且,我爹知道朝廷刚拨下赈灾款四十万两银子,可是就是被河督衙门的人封存在库里不让赈放给两淮的灾民,也不知道他们想用这一项银子冲他们自己的哪一项花账。我爹说,如果河督衙门的银子实在不够的话,也得宽限他一些日子,想想办法,再填补上这项新捐。河督衙门的人觉得伤了他们的面子,于是他们就想了个损招,请两江总督扣我爷爷一年的俸禄捐给他们当赈灾款,还上书吏部,说我爷爷枉食国家俸禄,却吝啬成性,毫无忧国尽忠之心。我爷爷一怒之下,就致仕还乡了。一个南河总督署就闹得这样无法无天,这全国上下大大小小的衙门不知有多少个,层层叠叠,多少年的积弊,有一天,真不知要怎么样呢?!"
池玉裁叹了口气,说道:"有清以来,为了河工的事,不知砍了多少大小官员的头,又株连流放了多少人到柳条边宁古塔。河督中有六、七成的人都受过朝廷的小责重罚。可是有什么用?这些人和朝廷中的层层的官都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你提拉起谁,谁都有通天的本事,反过来置你于死地。河署、漕署还有盐政,息息相关,分割不清。而且,在这些地方管税的榷关监督往往都是内务府派来的旗人,自称是皇上的家奴,什么事,跟旗人沾上了边,就弄得更乱更麻烦,触动的关节也更厉害。陈廷安弹劾河督衙门,想从谁开始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