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尔宽带着陈镇淮到书房去之后,苏有成太太请苏慕橘和陈漱雪到自己屋子旁的小花厅去坐。苏有成太太和苏慕橘聊些家常话,陈漱雪只闲闲地坐在一旁听着。过了一会儿,苏有成太太对陈漱雪说道:"只看你喝几口清茶,那些个蜜饯、桔饼之类的想来你也不爱吃,不如让人先给你煮几个汤团尝尝。"陈漱雪听了,连忙说道:"五舅母别忙了,您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我从小时候起,喝茶的时候,向来是很少吃那些零碎东西的,也不是不爱吃那些东西,只是觉得茶本来有一种极纯的香味,单单地喝着,就很好了。"苏有成太太笑道:"你这孩子太客气。我记得你是很爱吃芝麻汤团的,可惜你小时候肠胃弱,从来也不敢让你多吃,每次大人们多添几个汤团的时候,你都转过脸去不看,又不好意思说你也想再添一些。"苏慕橘听了这话,不由得也笑,陈漱雪的脸上悄悄地渗出了一些浅浅的、似有若无的红晕。苏有成太太一边笑着,一边对站在旁边的丫头云鬟吩咐道:"云鬟,你这就去让他们将汤团煮了送来。"云鬟答应着"是",却并不挪步走开,因为陈漱雪正在轻轻地对她使眼色,意思是让她别去。云鬟想了想,然后笑着对苏有成太太说道:"立刻就要掌灯了,眼看就该吃晚饭了,横竖晚饭过后,赏灯的时候总是要上汤团的,那时候再请陈大姑娘多吃几个也不迟。"苏有成太太看着云鬟,故意赞叹道:"你倒是最知道陈大姑娘的心思的。也好,今天晚上的菜多,让她在吃饭前先塞些东西进去,倒耽误了她吃饭,不如等饭后赏灯的时候再慢慢地尝一些罢。不过,你还是去看看他们将厅上的席面灯烛都预备好了没有,另外到书房去告诉少爷一声,让他带着陈大少爷就过来罢。"云鬟又笑着答应了一声"是",然后才离开了小花厅。
云鬟走后,苏慕橘无意之间对苏有成太太说道:"这丫头真伶俐,也真懂事。"
"可不,她从小就跟在我身边,这几年越来越得力。若有什么事,是我没想到、没照顾到的,她不声不语地就替我想到、照顾到了。有时候,我说小宽什么事,小宽明着不敢违背我的意思,可是暗着就敢不听。常常倒是她悄悄地劝小宽几句,让小宽别惹我生气,小宽才听了。这丫头人稳重,别看年龄跟小宽差不多,可是说话行事真是个老成的大人样子。"苏有成太太很称赞地说道。
苏慕橘听了,虽然并不觉得太意外,却不由得带着些不好直接说出来的深意点了点头。苏有成太太注意到了,自己叹息一声,然后对苏慕橘推心置腹地说道:"小宽和海棠的婚事,两家提了那么多年,前些天还商量,是不是今年就将茶礼正式下了,因为陆家有在这一、两年之内回淮安的意思,他们想在离开北京之前将这些事情都议好,也好让他们在回南边之后给海棠预备嫁妆。我从来都觉得这门婚事是最完满、最不会出意外枝节的,所以以前陆家说先不忙着下茶礼,不然两家的人来往起来都觉得拘束,我都同意。如今真要下茶礼了,不知怎么的,我心里倒有些不安起来。姑太太,你从来都是知道的,小宽和海棠从小就认识,也像亲戚的孩子们一样,一起玩笑着长大的。那年,咱们几家到西安避兵灾的时候,小宽和海棠还一起进过家塾念书,那时我就天天听小宽对我说,海棠读书如何如何地快,见识如何如何地奇特的话。咱们大嫂--也就是小宽的大伯母那时候曾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小宽说'假如海棠将来不嫁到你们家去,你哭不哭?'小宽就又急又气得说不出话来。亲戚朋友家的人,谁不说小宽和海棠真是天生的一对,两家的父母能给他们订下这样的婚约,真是他们的福气和造化。可是孩子们的年龄一大,心思就多了,别说他们自己常常想不清楚,就是当父母的,虽然见过这些事情,也常常像他们一样想不清楚。云鬟对小宽存着些什么心意,我以前也没认真想过,倒是咱们大嫂有一天对我说,'可惜云鬟这丫头,白存了一点子痴心。'我听了倒吓了一跳。不过,我知道云鬟是个好孩子,不但面子上看着稳重,心中也不是那等假正经、真妖跷的人,看着以前的那几个比她年纪大的丫头嫁人的嫁人、回家的回家,她想起自己以后的事,难免会有些感触。其实这孩子命苦,为人也老实,跟着我的这几年,也是忠心耿耿的,我心里何尝又是不怜恤她的?大嫂说话直率,她说我既然喜欢云鬟,不如就将她留在家里,过几年,就让她服侍小宽去,这也是常见的事,没有什么难办的。可是我总觉得这样对陆家不尊重,一个男孩子,还没娶妻,就给他身边留下那么个人去服侍,一来显得这孩子不成器,二来倒显得是我们家故意给还没过门的媳妇将来找麻烦。况且,小宽心里到底怎么想我也不知道,就是问他,他也不会对我说。姑太太,我过去就常常跟你说起过的,当父母的,竟不必担心孩子看了写才子佳人的那些小说词话之类的书会变坏,只要这孩子在上学的时候读《诗经》、《左传》之类的书读明白了,那些人间常事没有什么是他们心里不懂的。小宽看云鬟,从来只当她是我身边的丫头,对她客气尊重,也是自然的事。云鬟的模样标致、性情温柔,一个男孩子多看她几眼,多跟她说几句话,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可是小宽在心里究竟将她看重到什么地步,将来又会怎么样待她,谁都难说。云鬟在我们家日子久了,真狠心将她打发出去,我也不愿意;而且我也怕小宽真的在心中对她留了几分意思,我若将事情做得太绝了,他不明白,反而会闹出什么事来,传到陆家的人的耳朵里,就更解释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