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福晋看了看舒穆禄氏,虽然她的目光显得很苍冷,但是她并没有怪罪舒穆禄氏的意思。"你不必这样,我知道你没有什么不是。你还是坐下,咱们接着说话。"太福晋缓缓地对舒穆禄氏吩咐道。舒穆禄氏不敢违拗,在给太福晋行了告谢礼之后,仍然在椅子上惴惴不安地坐下。
舒穆禄氏坐下之后,太福晋又对双绣吩咐道:"双绣,给福晋倒杯茶。我刚才只顾着说话,少吩咐了一声,你怎么也忘了。"双绣一听,连忙赔笑道:"是奴婢该打,请太福晋责罚。"太福晋有些不耐烦地看了双绣一眼,说道:"那你就快倒茶去吧,没的倒站在那儿说这些规矩上的套话!"其实太福晋自己说的也是一句规矩上的套话,她的话音落下之后,双绣才轻快地走开,去给舒穆禄氏倒茶。
盈锦早用一个冰纹青瓷盖碗从白铜茶铫子中满满地斟了一碗茶,放在一个轻巧的填漆小茶盘内。双绣走过来之后,盈锦将茶盘递给双绣,双绣接过,然后捧到舒穆禄氏面前。双绣弯下腰,将膝盖半曲下去,然后用双手将茶盘恭敬地举起,请舒穆禄氏接茶。灯光下,双绣的两只手腕上戴着的那对藤丝银镯子忽明忽暗地闪出时而刺眼、时而幽柔的寒光,舒穆禄氏让自己的目光尽量避开那寒光,伸手将盖碗从茶盘上拿起,将碗盖掀开,将茶碗送到嘴唇边。茶很烫,舒穆禄氏让茶略一沾唇之后,就仍旧将碗盖盖上,将茶碗搁回茶盘之上。双绣端着茶盘,退了下去。太福晋又开言说话了,她的声音比她的目光更苍冷。
"我这些孙儿孙女中,清平是最得人意儿的一个。可怜她无父无母,我虽然偏疼她一些,知道你们都是明白的,所以也不在乎是不是会落下埋怨。我总想替她将后半辈子的事情安顿好了,纵然我哪天撒手去了,也不会再多担心什么了。你也是个知书识礼、有些见识的人,比不得那些轻狂的蠢物,你在心里头一定也明白我是在替清平做了好些打算之后、才跟你商量给清平另外择亲的事的。我左思右想,如今比不得从前了,'旗民不婚'的禁令虽然还在、宫里指婚的规矩虽然苛刻,但是未必一点不能融通--你从前敢想大清朝居然会废了顾命大臣辅政的祖制,改成女主当朝、垂帘听政的新例吗?这个世道是越来越烂了,人心也跟着越来越坏。我是真怕清平将来落到什么小秧子、小冤种的手里受那些杂七杂八的混帐罪。祖制,祖制,谁握着权柄子,谁说的几句废话就成了祖制。那恭亲王仗着些小小的鬼聪明,又是议政、又是参权地闹得好像很有些声势,可是你看他真是个能办大事、能治理国家的人吗?不是我说话刻薄,凭他那点子鬼心思,能将各种门包、'炭敬'、'冰敬'之类的数清楚、别冤枉他门上的太监多昧了他几块银子就算不错了。那西太后倒是够厉害的,凭是什么旧祖制、旧规矩,她觉得碍着她自个儿的事了,她早晚都能想出狠辙来将那些祖制和规矩给扫到阴沟里去;可是她为了她自个儿的事,借着垂帘当朝的机会,又新立出了多少'祖制'、多少规矩,偏偏她就最喜欢胡搅和别人家的儿女婚姻事,借着'指婚'的规矩,拿那些小孩子的终身大事当色子瞎扔押宝玩。她看得出什么好歹,她才不管别人的死活呢!她为了笼络她用的着的人,拿别人家的孩子'指婚'送人情,这边哭天抹泪地被指婚配人,她那边倒眉花眼笑地坐等着收谢媒钱--送少了就说你成心蔑视朝廷、有意忤逆她这个太后的懿旨。我日夜想着清平将来的事,越想越担心,竟然真的让自己想糊涂了,隐隐约约地总觉得她可能有些好造化,未必就嫁不到一个好女婿。我想你素日最是个能想出稳妥的主意的人,才将你请过来商量,谁知道你不但没有帮我想出稳妥的主意,倒当头倒出了一大车提醒我的话堆在我面前。你说的那些话,我难道没在心中掂掇过几千几百个过子吗?可笑我真是老糊涂了,明明不可能的事,白白地商量些什么?!我真是白疼了清平了,到头来,她这辈子的终身大事,还是得宫里下旨,被当成棋子似的摆弄,我这个最疼她的亲太太竟帮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