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人生的路上,我只是过客,不是归人。
夜晚,原本是我最喜欢的时光,而今,最怕的,竟也是夜晚。
病魔总是在夜里肆虐发威,它像是一头变态的疯狂野兽,撕咬着我身体的每一部分,却并不马上取我的性命,而是把我折磨得只剩下微弱的呼吸了,才迈着缓慢的步子得意地离去。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希望它有一天发发慈悲,让我成为它最后的晚餐,让我痛痛快快地死去。
而今晚,我却出奇的平静,连病魔也没有如期来打扰我。此时此刻,金子,我的男友,就躺在我的身边,他天使一般的脸庞,那么的安详、纯净。是他,让我相信:命运在夺去我一些东西的同时,也给予了我许多美好的东西。它夺去了我的健康,却教会了我如何坚强地面对生活中的磨难与挫折;它夺去了我美丽的身姿,却给了我比外表更重要的内涵;它剥夺了我生命里的美好时光,却给了我永驻于心永不老去的情感。
不知谁说过这样一句话:“最美的故事总是发生在夜晚。”认识金子,是在2000年深秋的一个夜晚。2000年对我来说是多灾多难的一年,年初我被查出患了骨癌。我的精神几近崩溃,生命里一下子失去了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两样东西:健康,还有我为之奋斗了十几年的舞蹈事业。接下来的日子里,心灰意冷的我麻木机械地随父母奔波于全国的各个医院,带着一个个希望而去,又带着一个个失望而返。
一个人,知道了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后,那是怎样的一种绝望心情,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也不会真正体会得到。我时而想马上结束生命,时而又梦想得到灵丹妙药,时而疯狂地去酒吧里尽情放纵麻醉自己,时而又拥衾而泣到天明,过着人非人、鬼非鬼的日子。
那是一个飘着细雨的夜晚,我在湘江畔漫无目的、幽灵般地走着,不觉间,走到了一个网吧,我想让自己在这个虚无飘渺的空间,找回原来的自己。
那个晚上,在网上,我认识了金子,并知道了他是一位医生,他认真地听着我的一切,并告诉我:“我的一位老师是这方面的专家,我会尽快帮你联系。”我在感激他的同时,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因为在网络这个虚幻的空间里,没有几个人会把对方的话当真,但我还是告诉了他我的联系方式。
以后的一段日子里,我们经常在网上碰面,我们谈话的内容,也渐渐地超出了医生与病人的范围。有一天,金子突然对我说:“兰儿,在你生命最后的日子里,让我陪你度过吧!我是学中医的,我知道心情对一个病人是何等的重要,我会让你快快乐乐地活着,我会每天为你按摩,为你减轻痛苦,好吗?”
听到金子说出这样的话来,我既感动又为难。我告诉他:“我不能这样做,我不愿让你来承担本不应属于你的痛苦。”可是,出乎我意料的是,几天后,金子一直给我打电话,表达他的愿望,并且说:“我爱你。”
当时,我已经回到北京,正在一个酒吧里买醉,听到这些话,我泪流满面。但是我的心不为所动,因为我并不认识他,也不爱他,即使他愿意这样做,我也不会因为生命到了尽头而降低自己的择偶标准。我只是对着电话说:“别冲动,别太傻。”后来的好多天里,我不再跟他联系,想以此来给他冷静的时间。
在我准备再次去外地医院治疗的前一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金子最好的朋友打来的。他告诉我:“在得不到你消息的这段日子,金子每分钟都在痛苦的猜测中度过,他哭着说:“只要你还活着,一定要娶到你!”
那天,我流着泪打电话催促他:“快点来,快点来!”
在见面之前,我的内心是矛盾的,也是迷惘的,我在忐忑不安中等待着……在通过电话后的第二天,他终于站到了我的面前,北京冬日的阳光热情地拥抱了这个东北男孩儿。他穿着一身深色的西服,打着领带,很成熟干练的样子,但我还是从他的脸上看到了稚气,同时也看到了善良与真诚。我没有马上迎上去,而是等他渐渐地走近我,走近我……电梯里目光坚定的他,紧紧地把我拥在了怀里。
那天晚上,我们一同去了一家练歌房。走在路上,我想:他也和时下所有的男孩儿一样未能免俗,也喜欢到这种喧闹的场所中来。但是表面上,我还是装着很高兴的样子,不想扫了他的兴。
走进练歌房,我们选了一个比较安静的角落里坐了下来……音乐响起来的时候,他走上台去,演唱了一首《依靠》,随着音乐的响起,我听到了有生以来最美妙的歌声“我让你依靠,让你靠,来我的怀抱……你想哭就哭吧,没有人会知道,……我让你依靠,让你靠……”唱这首歌的时候,他深情的目光一直没有从我的脸上移开过。我的心受到了强烈的震撼,这首歌,从前我也听过无数次,但是今天,从他的口中唱出来是那么的真切,那样的感人,我感到脸上有冰凉的东西流了下来……我知道那是心里流淌着的真情,是我唯一没有被病魔掠走的情感世界,是我依然年轻的渴望。
早在金子第一次提出见面时,我就清楚地告诉过他:“现在的我,并不美,由于长期服用激素的原因,我的身体变得臃肿,脸上也失去了一个女孩子应有的光彩。”我告诉他,我是学艺术的,更懂得美,更知道赏心悦目对于相爱的人是多么的重要,更何况,我们本是素不相识的人。但是他告诉我:“我不在乎这些,我在乎的只是你这个人。”他还告诉我:“在跟你相识的这段时间里,从我们的交谈中了解到,你是一个有品位、有思想的女孩儿,是一个勇敢坚强的女孩儿。”
从我生病以来,得到了来自同学、朋友们许多的关怀。在我的身边,也不乏有倾慕已久的男孩儿,流着泪向我表白感情,但我从来都不为所动。一方面是因为我不想连累别人,另一方面是谁也无法真正地走进我的心。但是此刻,他——一个朝鲜族的男孩儿,在我生命的最后关头,义无返顾地走进了我的生命里。
在那个美丽的夜晚,我将一个完整的我,交给了金子。
浪漫,不是句号。
我以为,那个夜晚之后,这个浪漫的故事该打上句号了。这一切是我生命里最后的凄美,而他,也只是一个演绎这场浪漫的主人公。可这次,我又错了。
北京分手之后,我又去了趟医院,并决定放弃西医治疗,也就意味着,放弃努力,用中医保守治疗。这期间,他打了无数次电话,电话里他对我说:“来沈阳吧,到我的身边来,我会好好地照顾你,让你开开心心地活下去!”我的心隐隐作痛,又烦躁不安。难道真的要在这种时候拖累一个爱我、为我伤心的人吗?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妈妈,妈妈笑着对我说:“你自己决定吧,只要你高兴就好。”正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金子的父亲专门打来了电话。老人在电话里对我说:“金子是流着泪给我讲你的事情的,来吧,孩子,我们家欢迎你。希望你相信,这个世界是充满爱的,我们都是关心你爱你的人,请相信!”我再也忍不住了,伏在床上哭了起来,但这次是幸福的泪水。一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我已失去了健康与事业,如果我再放弃了这份感情,岂不是白白来世上一遭?
所以,当新千年钟声敲响的时候,我来到了沈阳,来到了一个充满了爱心的大家庭。他的父亲是一部电视剧的制片人,百忙之中也是每天都关注着我的衣食住行,关心着我的病情,为了见我一面,推迟了出国的行程。而金子远在法国的母亲和弟弟也总是打越洋电话来开导我,鼓励我,并邀请我去法国散散心。还有他在韩国的哥哥也真诚地告诉我,他时刻牵挂着我。
有时,我看着他痴痴地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总是用手指轻轻地刮着我的鼻子说:“傻孩子,因为我喜欢你啊!”我又问:“你喜欢我什么呢?我病着,不美丽,不青春,不性感,不娇美,又任性,又撒娇,又不讲理……”这时,他就会操着一口纯正的东北话说:“我就是喜欢你这个又任性,又撒娇,又不讲理的小女人,怎的?”
夜已经很深了,睡梦中的他,忽然伸手向我探来,我连忙躺下,一动不敢动,生怕把他吵醒。有多少个夜晚了,他没有好好地睡上一觉,每当疼痛向我袭来的时候,他总是抱着我,不停地给我按摩,给我讲笑话来分散我的注意力,直到我渐渐平息。夜里,我的任何一点细微的不适都会让他夜不成寐。这些天来,他为我操碎了心,他所承担的早已超出他的年龄所能承受的。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这段时间,他总是对我说:“兰儿嫁给我吧,让你成为我真正的新娘,让我成为你真正的丈夫!”
每当这种时候,我的心里就充满了苦涩的无奈。一个女人,谁不想在最美丽的时候,嫁给一个疼她爱她并且也是她深爱着的人,但是,我不能。因为我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我不想也不能这样做。
而他说:“哪怕只有一天,让你成为我的妻子,是我唯一的心愿。还有,只有结婚了,我才更有义务在你走了以后照顾你的父母。”听后我清泪长流。
那天,我俩散步在乍暖还寒的沈阳街头时,我买回了一束勿忘我,紫色的花插在透明的水晶花瓶里,显得尤为美丽。我对他说:“从今天开始,我们每天都要在房间里插上这象征着我心愿的花儿。在你人生的路上,我只是过客,不是归人。”
夜深了,睡梦中的他转动了一下身体又睡去了,看着他,我的柔情潋滟而来,轻轻地在他的脸上亲吻了一下——亲爱的,在未来的无数个日子里,无论我在哪里,在天上还是在地下,我的祝福与爱会永远地陪伴着你,就像是那一束放在床头上的勿忘我……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