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将这道密诏还到谭嗣同的手中,向谭嗣同说道:"皇上有诏,为臣子者敢不拜命?只是……不知复生有何见教?"
谭嗣同叹道:"国事急矣!康长素(康有为)、梁卓如(梁启超)、杨叔峤(杨锐)等人嘱咐我一定当面致言足下,'现在能救皇上、可助维新者,唯在足下!'"
袁世凯的目光不禁一震,手也随之抖了一下。
谭嗣同见状,先对袁世凯说道:"足下欲救则救之……"然后,他微微一笑,并举起右手、放在脖子上,示以刀横颈项之状,说道:"若不欲救,足下立刻去颐和园,向太后告密……杀了我谭嗣同,足下能比现在更富贵!"
袁世凯心头如万鼓共捶……可是,片刻之后,他已让自己尽量镇静下来,并且正色厉声地说道:"谭复生,你将我袁某看成什么人了?!皇上是我辈共侍之主,我与你同受皇上非常知遇之恩,同为血性之国子!君国有难,匹夫有责,何况我辈人等?救皇上,护新政,难道是你谭复生一个人的事么?……只是,究竟该如何营救皇上,还请你直言指点……"
谭嗣同略一凝神,然后将康有为、梁启超、杨锐等人仔细商量过的一大篇有关诛杀荣禄之议的话告诉了袁世凯:"荣禄谋害皇上之密谋,全在九月天津阅兵之举,足下及董福祥、聂士成等部兵马,皆受荣禄所节制,因此,荣禄将挟兵力以行废帝之大事。虽然如此,足下若真有救国救民之心,杀荣禄,救皇上,亦非难事。荣禄所辖,堪称劲旅者,唯有足下之部,董福祥、聂士成等部,皆不足道。足下若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带数千新兵由小站入天津,宣读皇上密诏,捉拿荣禄正法,然后布告安民,入京勤王,保护皇上,守卫新政,复大权,清君侧,肃宫廷,则我中国之维新大业可成,足下亦可为国为民立不朽之丰功!"
袁世凯听了这一大篇话之后,真恨不得立刻跪在谭嗣同面前大哭一场,磕着头高喊"我以前都是吹牛、都是瞎说,我没那么大的本事,你们快饶了我吧……",可是,他那狡猾的本性终于还是将他的这些感想尽量制止住了……于是,他苦想了一会儿之后,才慢慢地向谭嗣同说道:"此事虽是义举,可是,到底还得从长计议……如果皇上能在九月与太后一起到天津阅兵的时候,按照布置,突然疾驰进入我部在小站的营地,传上谕以诛奸贼,那我可以立刻奉谕,起兵讨贼,这样似乎更稳妥一些……"
谭嗣同看着袁世凯,沉默了片刻,然后叹道:"事已太急,皇上已危在旦夕,如何能等到九月呢?"
袁世凯强打精神,絮絮辩解道:"复生,我确实愿意从诸君之后,竭死力以补救……可是,这样大事,不是说动手就可以立刻动手的,总得需要一些日子去周密布置、仔细准备,怎能求急?只说粮、械、子弹之类,眼下我小站营中就都不够,必须找合适的机会到天津,想办法向荣禄将这些东西领足了之后,才能起兵,不然的话,'巧媳妇做不出没米的粥',缺粮、少械、没子弹,让我怎么率部作战呢?……这些难处,复生你一定都能见谅……"
谭嗣同看袁世凯如此推诿,知道很难说服他按照康有为、梁启超、杨锐等人的谋划,在近几天之内就率部进入天津、诛杀荣禄,可是,他一想起这一天下午,众人在七树堂汗漫舫内哭诵密诏的情景,只觉怆然难抑……于是,他近前一步,用自己的双手握住袁世凯的双手,恳切劝道:"粮、械、子弹之类的小事,岂能难倒足下?唯凭足下有无大智大勇的决心而已!现在上谕甚急,足下既已蒙皇上隆恩,授职兵部,就有责任救皇上之大难。若能诛荣禄,救国难,则为天下黎民立奇功大业,此在足下之一举!若贪图眼前富贵,告变以求高升,则累及天下,为害国民,此亦在足下之一举!"
袁世凯只觉自己的双手在谭嗣同的双手中颤抖起来……于是,他连忙定了定神,说道:"复生,你何必这么说!想我项城袁氏,三世深受国恩,我此时又蒙皇上如此殊宠……我就是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也难报君父之恩于万一!我岂能丧心病狂,卖主求荣,招万代之唾骂?……只是,总得容我回小站准备一番之后,再行此大事!粮、械、子弹,虽然难办,跟其他一些事比起来,倒也还算小事。最麻烦的是,我部下营哨各官,多数还是荣禄所用的旧人,我得在回营之后,想办法在不惊动荣禄的情况下,不动声色地将那些人打发了,换上完全只听我号令的人。这岂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完成的?……不过,你放心,只要我能将那些事情都顺利料理成了,但凡有利于君国之举,我必当死生以之,虽赴汤蹈火,亦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