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四年五月二十七日(1898年7月15日)这一天上午的养心殿上空,完全呈现出一派盛夏时节特有的璀璨晶蓝之色,烁金的阳光流泼在明黄亮碧的琉璃瓦上、高大沉厚的红墙内外、安静矗立的古松老柏之间……将这陈旧森严的国家政务核心之地渗染了一些奇异的、仿佛童话一般的浓艳明丽!
此时年仅二十五岁的梁启超到底还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年轻人,因此,他从自己顺着宫路来到养心殿所在的院落之前的时候起,就非常大胆地、然而却不动声色地用最快的速度掠视着养心殿的环境、状态,让这国家政务核心之地在他的脑海中留下一帧又一帧深刻的、难以磨灭的印象……与此同时,很多传说已久的宫廷故事、政海秘闻也在他的心头不停地涌起沉落……文廷式的影子好像一直隐隐晃动在他的眼前,曾几何时,名震京华的文廷式也是一位飞觞惊日月、借箸动风雷的重要官员,也将脚步不断地落在这条通往养心殿的宫路上……
梁启超走到了养心殿前殿的明殿之前,侍立在殿门旁的两个太监替他打起了金丝银缃上用纱的门帘,于是,他昂然跨过了高高的门槛,走进了明殿,那个负责带引他的老太监也一起走了进去。那个老太监将梁启超带到了东暖阁门前,然后,他自己打起了鹅黄上用纱的门帘,先走进了东暖阁,向光绪皇帝禀报梁启超的到来。
只听东暖阁中传出了光绪皇帝的一声命令:"快让他进来。"于是,那个老太监走回到门边,大声叫道:"传梁启超。"侍立在门边的两个太监替梁启超打起了门帘,梁启超将他随手携带的、自己所著的那部《变法通议》重新握了握,然后就从容而轻快地走进了东暖阁。
梁启超按照礼仪,在东暖阁内走过三步之后,就在金砖地上双膝一跪,朗声说道:"臣梁启超恭请圣安。"
光绪皇帝远远地坐在御座上,面前摆着一张围着上用明黄云龙缎帏的红木雕龙御案,他望着梁启超,和蔼地说道:"梁启超免礼。"--梁启超所说的官话,广东乡音实在太浓太重。光绪皇帝虽然听得很费力,可是由于知道他所说的是一句按照礼仪必须说的套话,因此也就按照套话回答了他。
梁启超从头上将那上衔砗磲顶子的凉帽摘下、放在右手边的地面上,一边低下头去、一边高声说道:"臣梁启超叩谢天恩。"然后,他就一连磕了三个响头。磕完头之后,梁启超将凉帽拾起、托在右手上,站了起来,然后,他将凉帽重新戴上,走了数步,一直走到东暖阁正中。
临近御案的地面上,摆着一块软缎垫子,就是所谓的"军机垫"。梁启超按照礼仪,在离"军机垫"约一、二尺远的地方跪了下来。
此时,东暖阁中只有光绪皇帝和梁启超两个人。
光绪皇帝向梁启超说道:"我看过你写的许多文章,知道你有不一般的见识和才华。侍读学士徐致靖在奏折里盛赞你'英才亮拔,志虑精纯;学贯天人,识周中外',这话乍一听,会以为是称赞一位办事多年的老臣的,难得的是,你还这么年轻。"
梁启超一字一顿地答道:"臣虽年轻,然为国家尽力之心绝不减于那些已在朝廷上办事多年的老臣。"
光绪皇帝点头,叹道:"你这话,真是高抬了那些人了!现在都到了什么地步了,可是,那些人,哼……"说到这里,光绪皇帝用力甩了一下头,仿佛不如此不足以充分显示他对于"那些人"的厌恶与痛恨,然后,他向梁启超问道:"乙未年(1895年)夏天,那次"公车上书"的时候,你才二十出头吧?"
梁启超答道:"臣那时实岁二十二岁。"
光绪皇帝苦笑一声,说道:"那次'公车上书',举人们所联名上奏的呈文被都察院给愣挡了回去,后来,康有为将那封呈文作了修改之后,又冒了许多风险、费了许多周折,才将那封呈文以他个人的名义递到了我的面前,我才有机会看到那封呈文。看到一封呈文尚且这样不易,正式召见广大有志维新、官位却不够级别甚至还没有官位的人士就更难了。直到上个月二十八日(1898年6月16日),我才能够在颐和园召见康有为和张元济。咳,从那次'公车上书'到现在,展眼就是三年多!再年轻的人,也经不住这样动不动就是三年、三年的耗费!将年轻人的志气和时间耗费尽了,一个国家也就该被耗费完了!如今,变法、新政虽然开始了,可是重重阻碍之下,各项事务进展得实在太缓慢了……只说京师大学堂这件事,从今年年初起,我就令军机诸大臣、总理衙门诸王大臣妥筹具奏,可是他们就是找各种借口,迟迟不动。上个月《明定国是诏》颁布之后,他们仍旧耗着,就是不去速筹此事。气得我只好在本月初再发上谕,令他们'迅速覆奏,毋稍迟疑'。他们这才觉得可能拖延不下去了,过了几天,总算将一份《京师大学堂章程》的草稿呈递到我面前。据他们回奏说,这份章程是你替他们拟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