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小船披上了满身星光,镶了满船舷的甘露,向着渔火深处进发了。
“咕咕……”芦苇丛里传出水鸟的叫声,叫声一会儿又从芦苇丛跳到沙洲上去了。谁也无从辨别,这是否是美丽的诗经里关雎的声音。
如山歌般空灵的碧潭在夜风的涤荡下氤氲开了圈圈涟漪。碧潭深不可测,连星光也无法照见潭底。然而底下是有游鱼在欢唱的,有水草在梦中辗转着身子。在潭还是小溪的时候,一滩滩淤泥也还是一堆堆坚硬的堡垒,而今它们沉默地睡在水底。淤泥张开的嘴里,正沉睡着几千年前遗落的莲籽,明年的盛夏,它们的头顶又都缀满了大朵大朵雪白的莲花。
莲花自古以来为文人墨客所吟咏,描绘。正因为它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品质。更是爱情的象征。“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采莲,怜君,满满舟中摇荡了多少采莲女的爱?“满地的红莲如红焰,等你,在木兰舟中。”我虽被这火焰般的红莲灼烫着,仍一往情深地等待着心爱的姑娘,在莲花池旁。
当莲花争吐芳蕊时才为众人所知,那指头大小不起眼的黑色莲籽,又有谁认得它啊。而比莲籽更不为人所知的是满身纹理的贝壳,淤泥涂抹了它的身躯,以致于早已分辨不出纹理的颜色,大小。
贝壳长年累月地埋在泥潭里,却无论是在淡灰色的清晨还是霞光满布的黄昏,都张开嘴巴汲取着泥巴里的养料,因为它孕育着一个珍珠的梦。晶莹剔透的珍珠,是人人都想据为己有的珍宝,然而它不属于个人,不属于世界,甚至不属于哺育它的碧潭。它的根在最质朴的黑色泥潭里,在创造万物的自然里。
珍珠不属于人,却象征着人,人之生成无罪,人之生成亦如这璀璨的珍珠般纯粹,甚而超越了善恶。宇宙生成之洪流本是超脱于善恶的它没有一个确定的准则来划分,当然更无好坏可言。因此宇宙中最具智慧的“人”都具有天命赋予的气质,率性之谓道,如何表现天命赋予我们的气质就需要方法了。
由于我们先天或后天的局限,造成了人种类的划分,有“好人”,有“坏人”。当一个人没有成功之前,他便只是贝壳,若无上进之心,只呆在壳中终老一身,到最后也只成了空贝壳。空贝壳漂亮的外表博得赤脚在河边的浣衣女的芳心便成了挂在门帘上的风铃。可怕的是有的空贝壳只是做了空贝壳,直至腐烂,与泥潭融为一体。一个人成功之时,正如贝壳酝酿出珍珠的那一刻,珍珠自然是经过无数日夜的砥舔,吸收无数日月精华方磨砺而成的。人尚且如此,更重要的是面对无尽的漫漫黑夜,重重痛苦,层层孤寂,是否能如贝壳一样安定地向外部汲取养分而不浮躁于宇宙中这长存的无穷的可怕深渊。
珍珠睡在贝壳里,贝壳与莲籽睡在泥潭中,这似乎成了不变的定律。而游鱼,水草恰是这水底的真正主人,它们每晚披星戴月,每个清晨笑迎朝阳,那是在守护着数千年来亘古不变的梦。
即便是在水底最欢悦的时刻,碧潭的水面仍是平静得如一面镜子。它像母亲,无论遇见多大的风暴与困难,都临危不惧,有一颗永远安定的心。她要守护儿女,必须让儿女从她身上看到宁静沉稳。于是母性,便成了世界上最伟大的一种情感,女人当她是母亲的时候,她的心比男儿更刚强,她的胸怀比海洋更宽广,他的骨骼比钢铁更硬朗。
四周巍峨的群山重峦叠嶂的黑魆魆的身影躺在陈车的水面上,似婴儿睡在母亲的怀里均匀地呼吸着。
太阳照耀下的高山威猛刚劲,因为太阳照耀下的土地磅礴浑厚,如父亲。而在世界安静的此刻,所有威猛与刚劲都甘愿融化在柔情满溢的碧水里,正如强健的父亲也需安眠在温柔的母亲的怀里。
水是静的,山是静的,只有偶尔吹来的秋风,才送来阵阵奔腾澎湃的松涛的声音。
“当……”悠远低沉的钟声让人分不清钟声是从一个古老的地方传来的,还是古老的钟声从善那边传过来的。正因为午夜的钟声,才不至于让这一潭碧水隔绝于人世。原来,山那边是有寺庙的,寺庙里住着剃度已久的僧人,僧人手里拿着一串串杏仁大小的佛珠,佛珠上镌刻着一个个圣洁的符号。
在如此孤寂幽静的山谷里,竟一直回荡着潜心的僧人撞击古钟的声音,不知多少年了。
“嗒……”一滴露珠从泛着干枯的香味的草叶上滚落下来,落尽深深地碧潭……
“一条小船哟,飘在水面上,渔人的号子哟,响彻大地上……”歌声从远处传来,又向远处传播开去……
归来的老翁踏着曙光将小船摇荡在青山包围的碧潭上。
§§第四章 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