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傍晚时分,鄂铎果亲自领人捧了那琴过来。那琴不知何木所制,沉重异常,莲娜指挥那两个侍从直送至阁楼上去。
鄂铎见她也只寻常的样子。忍不住道:“国主对娘娘……实则也是。您抱病在床那些日子,国主可是担足了心事,时时夜不能寐,好几次深夜起身,信步一走,就朝着您这银翟宫而来。之所以过门不入,奴才斗胆猜测,恐是怕娘娘见了……现如今您大好了,才稍稍开开天颜。”
她听了,只笑一笑。道:“莲娜,鄂总管劳苦。斟茶来。”
鄂铎慌忙道了不敢。又说一阵溢美之词,方由了莲娜送出门去。
他回太清殿复命。远远看到大殿深处一干外臣屏息静气立于下首,慕容璨正坐于大案之后,翻动手中的折子,眉目间无从见着什么端倪。他料到是军务,不敢造次,隐在外间等候。
直等了两个时辰,一干人才被打发出去。
晚膳呈上来,慕容璨略进了几口。只索然无味的样子。众人皆不敢言语,行事更小心翼翼。
他又回到那案前坐定,鄂铎忙点了那案上两盏宫灯,不妨他道:“那外头可是月色。”
室内本通亮如昼,鄂铎闻言,走到那窗前看了看,回道:“回国主,是个大好的月色,同铺了银霜似的。”
慕容璨将手中的笔一搁,起身道:“去走走罢。”
鄂铎慌忙招呼人收拾,又迟疑着道:“可要替哪位娘娘通传。”
他不答,自顾自走了出门。
正值月中,一轮满月,端端正正的挂在钻蓝的天际,一列宫墙殿宇,草木花叶,顿时镀上一层朦胧的清辉。慕容璨朝那明月仰头看了看,抬脚顺着那园中小道缓缓的走去,鄂铎一路跟着,寻思他将要往哪一宫前去。不料他在那站定,那面前是一列假山,光滑白腻的山石上种着四季青葱的松木,各个修剪得美轮美奂,一条小溪潺潺流过,在这静夜中,额外清脆。
鄂铎见他立在那山前,一心一意看那石头的样子。少顷,才闻得风中隐约有音律飘来。他恍然大悟,正欲说话。慕容璨已经一抬步,径直寻着那小道往银翟宫方向而去。
鄂铎忙欲着人引了那金铃前去,被他抬手制止了。
他直行到那宫墙之下,阵阵琴声就在头顶。鄂铎以为他要进去,孰料他就在那宫墙下站定,凝神细听起来。月正初升,在那宫墙下投过一带阴影,他的脸就隐在那阴影中,鄂铎只见的到他负手而立,一动不动。
四周人声寂灭,只余风从远处刮过,一些常绿的木叶碰在一处沙沙的一点响声。琴声这时候显得尤其悠扬清楚。
宫中的瑖妃娘娘也会弹琴,不过她弹的是那四玄琴,一边弹一边踩着舞步,曲调热烈欢快,于这琴声完全两样。他虽不通音律,然则听着听着,初初还清平空灵,如这初春月夜,渐渐的,调子仿佛还是那调子,只是,往下低了低,便于那空灵之中,生出一种沉郁之气来,渐积渐重,只压到人心中去。
终于收了音。他还觉得那郁气压在心中,久久散不开去。
慕容璨仍旧一动不动立在原处,连姿势都未曾换。脸在黑暗中,看不见神情。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恢复寂静,宫内人似乎已经歇息了,又只余下风中的轻响之声。
他方低低试探着道:“国主,这夜寒露重,您看……”
慕容璨闻言,才动了动,淡然道:“回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