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又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把我泼醒了,身子凉的刺骨,睁眼一看,人呈大字型掉在阴森森黑乎乎的石牢里,旁边立几个膀圆腰粗的士兵,墙角火盆插着烧红的烙铁,地下堆积各种刑具。不见周月,只见先泼我水的那丫头插着腰跟前看我。可能是近墨者黑,连这小丫头脸上也带着令人憎厌的桀骜之色。
人到这步,唯求速死,多说一个字都会招来对方羞辱,所以我索性半闭了眼,只管装晕。
那丫头气哼哼上来,揪住我头发猛扯,扯得我被迫抬起头来:“贱人!别装死——我们小姐吩咐细细审你呢,你以为装死就逃过了?!”
这丫头和她主子一样心狠手辣。
我冷冷说:“你最好离我远点,你一身臭肉,我不想吃!”
丫头愣了一愣,猛一耳光甩在我脸上:“贱人,我瞧你嘴硬到什么时候!”
退开几步,一名军士上前,抖开一团盐水浸过的皮鞭,“呼”!狠狠抽在我身上——薄薄的衣衫,立刻撕裂一道口子,鞭痕处火烧火燎的疼,我没防备,“啊”的脱口,忙紧咬下唇。
有过第一鞭,行刑军士估计也放开了对我盛名的顾忌,第二鞭,第三鞭,绵绵密密抽下来。血雨腥风,抽得我很快遍体鳞伤,我先还强忍着不喊出来,后来那疼深入骨髓,禁不住汗如雨下,失声哀叫,最后连叫的劲也没了,全靠铁链吊着,没倒下去,瘫在那里。
约莫五、六十鞭光景,军士歇手,有人端盆水过来,又泼在我身上。
我竭力想昏死过去,无奈那一身痛宛如针挑刀挖,片片凌迟,只晕不去,越痛苦就越清醒。那丫头笑得狰狞的再度靠近我。我混蒙蒙看她,声如蚊音:“——给我痛快——”
那丫头哧的一声笑:“你总算明白了点——你知道了我们小姐太多不该知道的事,小姐断乎不容许你活下来的,不过,小姐还想知道,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我立刻恍悟她指的是周月那些见不得人的事。
丫头道:“快说!别指望瞒我——你若老实点呢,我还可赏你个痛快,虽然小姐的意思是要将你千刀万剐!”
临死,我不甘心这么便宜周月,但怕硬撑下去,徒换得自己零星受苦,不免踌躇。
“说啊!你是不是很难下决心?要我帮你吗?”丫头抽出把雪亮的匕首,在我的鞭伤处划动,我正忍不住叫,便在这时,一个冷沉的声音威严的说:
“你要让她说什么?!”
丫头回头一看,匕首当啷掉地,后退一步,惊惶跪倒,颤声道:“主——主公——”
我精神一松,强自微微睁眼,一大群人走进牢房,竟是周瑾和南宫易,后面跟着垂头丧气的周月。
周瑾直走到我面前,不动声色打量我一会,又转向周月:“你们之间,当真有如此深仇大恨?”
周月不敢则声,看得出,她还是怕她哥哥。
南宫易开口,也冷冷的:“你们还不快将殷姑娘放下来?”
几个行刑军士,抢着给我松绑。周月咬牙道:“哥哥——她——她杀掉我们那么多弟兄,就这样算了?!”
周瑾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她是长孙霸捉回来的人,准你滥用私刑?退一步说,就算是我军俘虏,也自有军法处置,用你操心?!”
周瑾明显动了真怒,当着众人,也不给妹妹脸面。
我被解下来,站不住脚,软倒在地,身子冷得要命,只管打颤,周瑾道:“把殷姑娘送回房间,速召军医!”
他脚近在眼前,我拼着一口气,一把抓住他战袍——周瑾回身,诧异的瞧我,声音略柔:“殷姑娘,你还有话说?”
我喘了几口气,努力吞回快到嘴的血腥:“我——我大哥——是不是在你——手上?”
周瑾默然一会,点头:“对。”
我嘴唇蠕动,周瑾听不清楚,弯下腰,我死死揪住他,半响才挤出来一句:“我——代他死——放了他——”
周瑾静静看着我眼睛,神情毫无变化,我不知他什么意思,心里发急,哇的吐出一大口血,昏头昏脑之际,听得周瑾细细的叹了口气:“我不杀他——你放心吧,殷姑娘——”
身为霸主,自当一言九鼎,我心情一松,倒在地上,周瑾顺手一把抱起我,大喝:“快召军医!”
接下来一切都模糊了,各种嘈杂的声音越来越远,好似身子都飘忽起来,软软绵绵,我想,也许,自己就要死了——下一次,不知是投胎到哪一具无名尸体上,抑或,就此魂消魄散,永不超生?!
忍不住想去看这世界最后一眼。
身边一直有人,瞧不清是谁,我摸索着牵住他的手:“长孙——”
“殷姑娘,我不是长孙将军,他就快回来了,你撑一撑!”
原来是南宫易。我苦笑,吐出一口口血沫:“他去哪了?”
“——你的朋友,就是那个魔殇,在南门肆虐杀人,只有长孙将军能阻止他,所以——”南宫易似在迟疑该不该告诉我这种消息。
我酸楚一笑:“我——若死了——就把我悄悄——埋了吧——不要让任——何人知道——魔殇——会发狂的——他——他会杀——杀掉你们——很多人——”最重要的是:我不想魔殇伤心!
多可笑啊,为什么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自己最惦念的人,原来一直都是他?!
——魔殇——对不起!!!
南宫易双目,竟有些润湿,轻轻握住我的手:“殷姑娘——你不会死的——”
我微微一叹,声若游丝:“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有心——杀掉你们——你——那么多人——我——我身子——有——问题——控——控制不住——控制——”
南宫易握住我的手,紧了一紧:“我——明白!殷姑娘,两军交战,岂无死伤?你完全不必放在心上——”
我再说不出话,喉头一阵阵甜腥上涌,渐渐的,身上的疼也感觉不出了,意识慢慢飘摇——
我的故乡——我能回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