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涛绝对是小城的成功人士。他经营着一家进出口公司,不到五十岁的年纪,已经赚下几千万家身;妻子虽说没什么文化,倒也是标准的贤妻良母;儿子在学校里品学兼优,得到的奖状挂满整整一面墙。用一句话概括,那就是:家庭和睦,事业有成。
可是他近几年来却开始不满足了——因为自己的妻子。
十几年前,孙涛还在给市蜂窝煤厂拖板车,挣到的钱,勉强能够糊口。也正是那时候他认识了现在的妻子。妻子鼓励他自己经商,他听了,从此开始了飞黄腾达。当然这中间肯定有困难,有磨难,可是凭着他和妻子的吃苦耐劳,倒也挺了过来。后来他的生意做大了,开了公司,只有小学文化的妻子就帮不上忙了。于是她干脆呆在家里,做饭洗衣,把孙涛侍候得膘肥体壮。
孙涛直到三十多岁才混上个媳妇,不仅仅因为他那时穷。更主要的,是因为他的长相。用奇丑无比来形容有些夸张,反正,看着让人不大舒服。这么跟你说,你从你的朋友堆里挑出个长得最丑的男人,他应该比那个人,还要丑上十倍百倍。所以说,像他那样一穷二丑的大龄青年能娶上这么好的媳妇,也让孙涛也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心满意足。
可是近年来他越来自己的妻子越不顺眼。其一是因为妻子的年纪越来越大,往他面前一站,标准的黄脸婆一个,哪还有什么吸引力?碰上个场面什么的,他都从不敢带上他的妻子;其二是因为他在外面受到的诱惑越来越多,那颗心也就动了。太多小女孩跟他抛媚眼,献殷勤,长得一个比一个水灵,他哪有不动心之理?再回家看他的妻子,越看越不对劲,越看越觉得自己吃亏。说白了,这个孙涛,想离婚!想再找一个年轻点漂亮点的!有钱的男人,这种德性的很多,不稀奇。
但孙涛绝不是傻瓜。他知道,那些小姑娘看上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钱。别看表面上对他百依百顺,实际上那心里不知怎么埋汰自己呢。而假如他孙涛现在变得又年轻又帅气,再加上手里的钱,那么,还不把那些小女孩们爱得死去活来?所以,孙涛决定冒个险,把自己变成一位又英俊又年轻又有钱的小伙子。等到那时候,就算他不主动跟妻子离婚,妻子也应该主动跟他离婚的。为什么?不般配呗!不过他也不会太亏待她,给她个一两千万的,还他个自由身。
孙涛绝不是异想天开。他有一位多年的朋友,搞生物研究,常常会研究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最近,听他的朋友讲,竟然发明了一种能使人年轻二十岁的药!一开始他也不相信,可是自从他亲眼看了那位朋友在一头牛身上做了实验后,就深信不疑了。——不过几天的工夫,那药竟能让一头老到不能动弹的老牛变成了满地撒欢儿的小牛犊!这是什么?高科技啊!生在这个时代,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朋友还告诉他:“这药并不仅仅能使人变得年轻,还会让人变成帅哥。就拿你说吧,服下这个药,再加上我的穴位按摩配合治疗,然后在我这里睡上一年两年的,醒来后,绝对比周杰伦还年轻,比周润发还帅气!”有了生死之交的朋友的包票,孙涛也就没什么好害怕的了。虽然现在这种能让人年轻二十岁的药尚处在研制开发阶段,可是孙涛等不及啊!所以,他决定一试。
那天下班前,孙涛偷偷地对公司副经理说:“明天我要出一趟远差,可能得呆上个一年半载的。具体什么时间回来,也没个准信。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公司的一切事务交由你全权处理。”副经理不解地问孙涛:“你要去哪里?到底需要多长时间?”孙涛说:“需要多长时间,现在还真说不准。不过,我回来那天,你肯定会大吃一惊。”副经理看看孙涛那副神秘得意的样子,也不好再问,就拍着胸脯说:“交给我吧。绝对没有问题!”副经理是孙涛的中学同学,又是三十多年的好哥们,孙涛没有不相信他的理由。
第二天孙涛起了个大早,吃完早饭后,开始跟妻子告别。他站在门口对妻子说:“我得出一趟远差,什么时候回来说不准,所以,你不用等我了。”妻子似乎并没有听懂他这句一语双关的话,竟大吃一惊,“出差?怎么提前不说一声,我好给你准备一下。”孙涛冲妻子笑笑说:“不用准备。我早准备好了。”说完,下了楼,先去了趟银行,然后直奔他朋友的研究所而去。
到了研究所,朋友早坐在办公室里等他了。朋友问你下定决心了吗?他说下定决心了。朋友说:“那好。不过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交了钱,马上开始!”孙涛就把手里的皮箱放到桌子上,说:“钱我带来了。不过不是一千万,是五百万。剩下的一半,等成功后再付。”朋友就笑笑,“你个孙涛,真是个生意精啊!行!等你变成二十出头的周润发了,再给另一半也不迟。”
朋友带孙涛到了一间密室,拿出两粒红色的药丸给他服下。孙涛说两粒小药丸就值一千万?朋友不满地说:“这可不是一般的小药丸,功效你又不是没看见。不过,只服两粒小药丸还不行。现在,请你躺到那张床上,我再给你加上穴位自动按摩仪的辅助治疗。”孙涛就按照朋友的指示躺到一张床上,让朋友把几个连着电线的小磁片挂满他的全身。待一切准备妥当,朋友说:“你可想好了,我只要一按下按钮,机器就开始工作了。只要机器开始工作,你就会昏睡一年到两年的时间。你手头的事儿都处理好了吗?”孙涛嘿嘿一笑,“早处理好啦!快开始吧!”朋友也嘿嘿一笑,一转身,按下了按钮。孙涛只觉得一片天旋地转,就昏睡了过去。
孙涛果真昏睡了整整两年。醒来的时候,他的朋友正坐在床头冲他微笑。孙涛急不可耐地坐起来,拉住朋友的手说:“我现在什么模样了?”朋友不说话,取来一面镜子,让孙涛自己看。这一看不要紧,孙涛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朋友说:“怎么?不满意?”孙涛一边照着镜子一边手舞足蹈,“不是不满意,是太满意啦!”的确,镜子里的孙涛比周杰伦还年轻,比周润发还帅气。“不过,”孙涛说,“我真的睡了两年?”朋友说:“这还有假?”他顺手打开电视,电视里正在播午间新闻。孙涛听到主持人说:“今天是某年某月某日星期几,农历某月初几,这次新闻的主要内容有……”孙涛大呼:“我的娘哟,梦想成真了耶!”连声音,都成了港腔。
说话算话,孙涛从口袋里取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朋友。他说剩下的一半钱全部在这张卡上,你自己去取吧。然后他告知了朋友密码。朋友确认密码无误后,嘱咐他:“因为你刚刚醒来,所以千万不能马上上街,否则,变得年轻的皮肤恐怕承受不住。不过不要紧,你在屋子里呆够三个小时再出去就没事啦!”可是孙涛急啊,他恨不得马上回到公司,让所有人都看到他变成了帅哥,可是看看朋友的表情,并不像在开玩笑。孙涛对朋友说:“两个小时,你想要憋死我啊!”朋友说:“这屋子里有很多镜子,你可以挨个照。你得先熟悉一下自己才行。”孙涛说:“OK!你先去忙吧!”
两个小时后,孙涛迫不急待地上了街。他一边走一边用他随手从朋友那里拿来的镜子照,越照越喜欢,赵照越高兴。不知不觉,来到了公司的门口。他整了整衣领,往里面走。他想公司里的人见了他现在这个样子,肯定会大吃一惊。他们会说什么呢?“天!孙老板,您怎么变得这么年轻?您怎么变得这么帅?”肯定会这么说。
在楼梯口,他碰到了一直深爱着他的小丽。他迎上去,冲小丽微笑。可是小丽只是扫了他一眼,似乎并不认识他。孙涛心想也难怪,自己年轻成这样帅成这样,谁又会认识他呢?
他拦住小丽,说:“小丽,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孙经理啊!”小丽看看他,说:“孙涛?不会吧。孙涛怎么变这模样了?”孙涛美滋滋地说:“你别看我年轻了二十岁,又变得英俊潇洒,可是,我真的是孙涛经理啊!”小丽的嘴巴就张得很大,“年轻?英俊?老天,有你这样的人吗?”孙涛也愣住了,“难道不是吗?”小丽就拖他站到楼梯口的那面镜子前,说:“你自己照照看。”
不照不知道,一照吓一跳。镜子里的孙涛,竟然奇丑无比!脑袋大的像猪头不说,满上还堆满了皱纹!孙涛慌了,急忙跑到另一面镜子前去照,仍然是奇丑无比!再摸出朋友的那面镜子一照,立刻还原成英俊小生的样子。再到别的镜子前面照,再一次变成猪头!如此几次以后,孙涛彻底明白了:他被他的朋友骗了!他不仅没有变得年轻和英俊,反而变得更丑,更老!孙涛一下子慌了,拉住小丽说:“你认识我吗?”
小丽说:“刚才你不是说自己是孙涛经理吗?不过依我看,肯定是冒牌货!虽然你跟他长得有一点点像,不过,两年的时间,一个哪能变化这么快?这哪像过了两年,明明是过了二十年嘛!”孙涛被自己的样子吓傻了,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愣愣地站着不动。小丽接着说:“不过,就算你想弄个‘模仿秀’,你模仿谁不行,为什么偏偏要模仿那个孙涛?还‘经理’?他早就不是经理啦!”孙涛急忙说:“是经理,不过两年没来上班而已。”小丽说:“公司早不是他的啦!他失踪半年后,他的位子就被原来的副经理代替啦!所以,就算孙涛真的回来,这公司里也没有他什么事啦。”孙涛吓出一身汗,问:“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小丽说,“他有孙涛把公司转让给他的所有手续,孙涛的声明、电话录音,还有孙涛的代理律师,等等,所以,公司当然是他的了。至于具体怎么回事,你得亲自去问他。”
孙涛糊涂了。这怎么可能?他问你们经理呢?小丽说:“出差了。有什么事,可以打他电话。”
孙涛在门口的电话亭拨他的电话。占线。孙涛想了想,又拨通卖他两粒红药丸的朋友的电话,竟通了。朋友在那边说:“我知道是你,孙涛!我现在正在飞机上呢!”“正在飞机上?”孙涛再一次糊涂了,“在飞机上怎么能够打电话?”朋友就笑了,“当然是高科技!”
“本来,我是真的想研制出能使人年轻二十岁的药,可是我失败了。所以,我只能骗走你的一千万。谁让你对我这么信任呢?……为什么那头牛变年轻了?因为那是魔术啊!……为什么你从镜子里看到自己又帅又年轻?因为我虽然没能研制出让人年轻的药,可是我却研制出一种能让人变年轻的镜子啊!……我现在在哪?当然是在飞机上。你不用费劲找我,你找不到我的。在你昏睡的两年里,我早已给自己找好了退路。……我为什么要骗你而不骗别人?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我骗你,不仅仅因为你有钱,还因为,你想变年轻,是为了甩掉自己的结发妻子!你这种陈世美,该!”啪!电话挂断了。
孙涛心里这个气啊。可是气有什么办法?现在,他不仅没有变年轻,反而更老更丑。事到如今,只好自作自受了。
这时电话突然响起,他愣了愣,接起来,是副经理的声音。
“你好啊孙涛。不好意思,你的公司现在成我的了。我有所有的合法手续,就算你告到天涯海角,这公司,你也拿不回去了。我想我不用过多的解释,我的确是利用你昏睡过去的两年里将这一切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当然是你的那个朋友把你要昏睡两年的消息告诉我的,买这个消息,我花了一百万!……我怎么会有假的你的声明、假的你的电话录音、假的你的代理律师?当然是高科技!……现在就有电话录音?你要告我?哈哈,我们现在通的这个电话,是不会有录音的。为什么?当然是高科技!你得知道,生在这个时代,什么奇迹都有可能发生。”
孙涛扶着电话亭,几乎摔倒。显然,他被两个小人暗算了。尽管他知道,不管他们做得如何高明,不管他们用了什么样的高科技,只要他报了案,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可是谁知道这一天什么时候才能来到呢?现在的孙涛,几乎连肠子都悔青了。可是有什么办法?谁让他的想法本来就那么龌龊呢?唉!转眼之间,我们的富翁孙涛,就变成穷光蛋了。
孙涛突然发觉现在很想自己的妻子。可是他不想回家,因为他不知道他妻子对他会是怎样的态度。他在街上走啊走啊,一抬头,竟然发现来到了自家门前。好像两条腿不是自己的,孙涛竟不知不觉地上了楼,并且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妻子见到他,高叫一声:“天啊!你这两年你哪里去了?”就扑到他的怀里。她一边捶打着孙涛的胸脯,一边轻轻地抹泪,让孙涛也跟着伤心。
孙涛抱紧她,说:“我对不起你。”妻子却仍然没有听懂他的话,“你说什么呢!这两年,我和儿子天天为你担心,你没事就好,你就事就好。”她把孙涛抱得紧紧的,好像生怕一松手,孙涛再一次从她的面前消失。
孙涛小心冀冀告诉她:“我的公司,现在成了别人的了。咱们变成穷光蛋了。”妻子说:“我早知道了。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把公司给别人。不过这没什么,只要你没事就好。你不知道这两年来,我和儿子几乎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现在你回来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我们还可以去蜂窝煤厂拉板车啊。拉两辆板车,你一辆,我一辆,从头开始。”
孙涛终于忍不住了,也流下泪来。他对妻子说:“难道你没发现我有什么不对劲吗?”妻子说没有哇。孙涛说难道你没发现我现在变得又老又丑吗?妻子就仔细地看了看孙涛,然后肯定地说:“没有哇。在我心里,你永远是一个样子。”
此时的孙涛端详着自己的妻子,也觉得越看越漂亮。奇怪,不过睡了两年而已,怎么对妻子的感觉完全不同了呢?孙涛想:其实自己走的这一趟弯路,又哪里是高科技惹得祸啊?(刊于2009年《古今故事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