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留守的如今是胡青的嫡系,一个叫皮兖的会计,是胡青的妻弟,30多岁了,月华出事后,由车间统计员提上去的。夏侯敏则辞了工作,不知所向。山玉被水西部局长任命为新厂长。
厂长山玉自然不知底细,推向会计室。众人去找皮兖,他其实也不太清楚。问总会计刘馨吧,也早已不上班了。只好问胡青,胡青说这事由杨域平负责。因而众人一时无计,但这样推磨,导致很多人憋着一肚子火。
林敖仍开着食堂,已与东方红结婚生子了。手里也有两张未交出的“款凭单”,计8000元整。“经手人”一栏是老九的大名。俗话说“亲是亲,财上要分清”,何况老九当时的确是负责这件事的。但款子却在财务上,厂里不到万不得已,是不得动用的。华公良这么一翻手,自然被席卷而去。林敖夫妇对此自然明白,上月华留守人员那里几趟了,都是让找杨域平,无奈,又找拜把子兄弟——厂长山玉讨集资款,而山玉解决不了,何况他又真的不知老九的去向。
山玉劝林敖不要找老九。杨厂长并未沾染一分一毫,是华公良们卷走了。要找杨厂长,也只能请他出个点子,想想办法,不然对人家也不公平。
林敖鲁莽,传话给许多工人,却不是山玉的原话。传到后来,竟成了杨域平卷走了集资款,杨域平乃大骗子。代表们再问到胡青那里,胡青竟对这种说法予以首肯。
这不,七八个中壮年汉子,好不容易打听到老九在仁县的住处,那时节,大学生夫妇还在,据老九临别之言转告了各位。众人无奈,又多方打听到云村,有人热情介绍,杨老三就是本村村长云云。于是这七八个就来到了仁县城关镇云村村委大院。“从爱县大老远骑自行车来的,也不是找你老三要帐,你只说杨域平在哪儿,不说,今天谁也不走,你杨村长去哪儿,我们就跟着去哪儿。你杨村长睡哪儿,我们保着。你吃啥,我们陪着。”
“别说我不知道老九的下落,连他老婆、他徒弟都不知道。他是被俄罗斯人气的,生死不知。说他骗了你们,任凭赌什么咒,发什么毒誓,也断然不会。”三哥极力澄清。
哪知他越是这样说,众人越气。
“你们是亲兄弟,再说啥,俺也不信。”汉子们个个头梗着,眼瞪着,那火气真是令人恐怖。
尊平与之百般辩解,但是这帮人任你怎样的逼真,就是不听,死咬住一句:“说出杨域平的下落就罢,否则,决不罢休。”
说着、争论着,已是该吃午饭了,尊平让他们别等了,让他们过一段时间再来。他们为首的那个汉子却要大家跟尊平去吃饭。
“弟兄们,你看你们七八个,家里人又不知道,哪会够你们吃。要不你们去街面上吃点儿,我来安排。”
“不,就跟你走,我们不是吃饭来的,是找杨域平的。”
“像你们这么无赖,我要真知道老九在哪儿,”尊平瞪圆双眼,“也懒得说!”
“这不,他还是知道!”众人开锅了,七嘴八舌。
“说啥?我们无赖……”
“我们上当受骗了,反成了无赖!”
“你兄弟骗人,当哥的不去教育他,反而包庇。”
“啥东西,还当村长呢。”
……
杨尊平,若是再年轻几岁,怕早已冲撞上来了。这些年的磕磕拌拌,种地买种子上当,搞养殖市场又捉弄人,当村长,又开罪了二哥,弄得大哥和几个兄弟都不敢与他共事儿了,只有个平平还常去家里问东扯西,把他那卓绝的武功按入肚子里最不显眼的角落去了,把他那锋利无比的口才也放到了棺材里,把他那争强好胜的性子也揉得成了一团棉花。
这是农历三月末四月初时节,村两委院子里合围粗的泡桐树刚刚绽放花朵,杨尊平往那棵大桐树下一蹲,抽了总要有六七根烟,任凭他们说完了,骂够了,才开了口:
“大家不说了吧,”尊平站起来,又上一步,一只脚高高蹬住合围粗的泡桐树,一用力,满树怒放的泡桐花如天女散花般落了下来,这些来自爱县的汉子们哪见过这阵势,一时众人垂下了颗颗倔强的头。
“大家不说了,我作为村长,也作为域平的三哥,只讲四条,绝不强词夺理。大家听就说下去,不想听,就不说了,咱就立在这儿干耗,谁也不准动,谁站累了想动一动,不是娘养的!”
没人再还嘴,此时,母亲王之禾,三嫂和两个侄儿已站在了当场,听到看到了尊平的举动,一时也不敢言语。
过了大约十几分钟,七八个汉子没一个不是虚汗直淌,领头的那位终于开口打破了僵持局面。
“杨村长,急啥哩,有话好说!这样吧,俺看你不是那种胡来的人。俺听你的,都听你的,还不行?”
“好吧。”尊平一放话,大伙终于松了一口气,一个个长吁大气,纷纷蹲下,有的干脆将屁股坐地上去了。
“第一,离开这里,今后也不准来,这是村两委办公场所。
“第二,找杨域平,不但是你们的事,也是我杨家的家事,你们不信,问俺妈,她老人家60多了,整天为了老九没有消息,愁得啥似的。所以这事必须耐心,不能就这么逼我,咱们等会儿商量个解决办法总行吧。
“第三,想实施你们的泡蘑菇办法,我奉陪,但每人一天三顿饭,每顿饭只有腌咸菜,大蒸馍和玉米糊糊,中午可以吃捞面条。而且你们几个轮流做饭,俺家的人都有事,管不了。
“第四,不想泡蘑菇,一会儿商量好办法,各回各家。等杨老九有消息,我电话通知你们,你们当面跟他对质。我虽是他三哥,但大丈夫各人有事各人担,我只要有他的消息,请相信,我有本事把他送你们,让你们讨个公道。大家再想想,想好了给我说。”
杨尊平不慌不忙,话已讲完。
母亲赶来,是支书跟她说的,事情的大概也都知道了,她老人家也站过来:“俺家老九被俄国人害得坐了几个月牢出来,俄国人就把厂子抢了,偷了,大家的集资款是不是他骗走了?我认为不大可能。从他去年八一坐牢至如今都没回家。我老太婆向众位、向天地跪下发誓--”老母王之禾满含热泪,委屈、悲愤地跪在了当场。
众人不分爱县的、家里的,一齐上前搀扶,母亲百感交集,悲从中来,大哭不止:“我的儿啊,你死不见尸,活不见人,不叫哥嫂知道,也不要老娘了?儿啊,你可知道小妹该出嫁了,出门的日子订了两回了,因为见不到你啊,姑娘硬不出嫁。儿啊,你一个人,从牢里出来,身无分文,可去哪儿生活啊!你真狠心啊!苦命的儿啊!”
母亲这一场恸天憾地的嘶喊痛哭,她自己倒没什么大碍,尊平却如戏文里演的那样,“啊”的一声惨叫,仰面栽了过去。
众人大惊失色,急忙将尊平扶起。三嫂忙给支书打电话,支书命令大队的面包车迅速送入县医院抢救。尊平原本有高血压,可能与他顿顿不离肉有关,自己和家人知他武事不辍,也都不在意,如今急火攻心,昏厥过去。
爱县的一帮人见惹了大祸,本想溜之乎也,被支书等村干部眼疾手快,截住不放。又是母亲慈善,放走了他们。
尊平经仁县医院全力抢救,总算苏醒过来。母亲一直泡在泪水中,见他醒来,勉强拭干泪水。据大夫说,他的血脂太稠,除了吃药外,今后要少吃肉食。大夫还莫名其妙地嘟哝道:“如今当官儿的,吃老百姓,喝老百姓,大鱼大肉,报应啦!”
“这话啥意思!”从中市赶回的小妹一听,火就撞上来了。
“不光说他。”大夫索性站住了本欲出病房的脚,“这不,刚刚又抬来一个,二老婆哭哭泣泣的,才是个派出所指导员,看那胖劲儿,今天晚上我们又要抢救半夜了!”
守护尊平的有母亲王之禾,赶回家的父亲杨可清和小妹杨平平,另外还有六哥异平夫妇。三嫂和五哥传平夫妇与他们轮换班儿,回家了。大哥威平夫妇仍在郑州未回,四哥严平如今已不在广州,而是与四嫂举家迁往海市了,听平平说,他们在海市做水产养殖户,专业养虾,各种虾,海市滨海,在东关省。杨家的女婿中,四平大姐夫是个农民,海平那年嫁给了丁选一。大妹升平却因故嫁了个离婚的公安民警,至96年这时节已是三年了吧,又生了一个女儿,前妻留有一子,挺幸福的。妹夫是挺胖,他家全那样儿,个个胖。大家一听,才当指导员几个月的升平女婿就是个胖子,无不心惊。
异口同声问:“叫啥?”
大夫不慢不紧:“叫啥,全县的派出所指导员有谁是大胖子?!大概只有一个吧。”
众人无不惊叫:“住哪儿?”
“也进了急诊室!隔四间就是。”
大伙一听,急撇了尊平,前去探望,果然是升平妹夫,大胖子石云。升平却不在场、守床的只有两个民警。
说起升平嫁这个妹夫,除了老家所在乡离县城远一些,家里稍微拮据点儿,人胖点儿,是个离婚茬儿,别的什么也没的挑处。论人品,尊平和老九,都与之相谈甚欢,还算可以的。论工作,是一名从警校毕业的正式干警,还是破案能手、只是不谙官道儿,往往得罪些人。
石云个头不算低,大抵在178厘米左右。他家生活不算富有,但偏偏一堆胖子,爹胖娘胖,兄妹三人都胖,也算奇了。他从警校毕业时还只是微胖,看那威武的照片,真是个惹眼的主儿。大抵追他的女子不在少数。
先是娶的一位县城富商的女儿,是同事介绍的,生有一子。结婚6年后,儿子五岁了,岳丈家里的一伙儿人仗着女婿是个公安,常常在街面上欺负人。一次这家富商的儿子因酒醉打人致残,受伤一方硬是不接受民调,不要钱,只要公安、政法部门争个公道,一告再告,拼了全部资财也要告。当时石云正在城关镇派出所,正是负责岳丈所在村的片警,派人将小舅子抓了。
抓人倒也可以,弄几个钱儿,凭他石云在局领导眼中的形象,还是可以弄出来的,抓人是为了给受伤的人伸冤,放人则合乎整个社会风气,有何不可的。石云偏就不去活动,谁劝也不听,妻子一怒之下,离婚而去。
升平由于后来在家没事可做,凉皮生意停了两年之后,93年又干了起来。石云与儿子在她出摊儿的附近租住,总见一个小孩儿自己拿钱吃凉皮,自己上幼儿园,没个人管。升平妹承袭了杨家善良的本性,忍不住就问了小孩儿:
“小孩儿,你叫啥?几岁了?”
“石冀,五周岁。”
“哪个冀啊?”
“冀,反正不好写,田字在中间呗。”
“这个名字这么好,谁取的?”
“爸爸。我爸可威风哪,老抓坏蛋。”
“你妈妈呢?”
“妈又找个新爸爸,讨厌死了,我不要妈妈。”
……
升平虽比不得小妹的花枝招展,但也绝不是平平姿色,她的生意好,不单是味道得自母亲亲传,而且还有这上面的优势。
一来二去,与小石冀熟了,小石冀在一天傍晚没见爸爸回家,常到晚上来看护的房东也不在家,就来找升平,要升平陪他看电视,升平收了摊儿,往一个胡同里一放,就去了。
石云那次办案,直到后半夜两点多才回去,见小儿子躺在一个面熟而又不认识的漂亮阿姨怀里,在床上睡得很香。
就这么一来二去,石云一打听杨家情况,不计门阀,断然娶了升平。当时母亲本不同意升平嫁给二婚茬儿,何况与四平的年龄相仿。三哥尊平却极力主张成了这门亲。
再回过头来,说县医院里。众人来在石云房中,母亲王之禾一看就气得大叫:“我说不要找个警察,死闺女硬不听……”
“胡扯啥,人咋样儿了?”老爸杨可清倒是冷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