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道德,被那些君子、老爷们喊得震天响,然而君子大多是伪装的,贞洁牌坊大多是不仁的。道德于他们恰如丑陋的皮囊之外裹着的华丽服饰,光天化日之下还可以把玩,老天刚刚一变,就立时脱得一干二净,哪里还顾得了这许多条条框框。而末流人信守的道德却不分白天黑夜,是那样执着,那样完全、彻底。
王之禾是阴历五月后半月出的凉皮摊。摊位所在:
处于全城西环,却是往来通衢。背后靠着国营门市,周围全无个体摊点。对面观赏车站,往来都是过客。长长大道通都市,宽宽场地揽生意。这一溜国营门市前面,几株高大的泡桐搭成天然凉棚,倒是小吃等车的绝佳所在。
凉皮摊出来不久,由于这个地带人气很旺,生意很火。王之禾与老十升平配合着,一个忙家,一个忙摊,到农历八月初几就存入银行4000元了。杨可清自然无限欢喜,自己干一年窑匠才得到4000元报酬(算是农民中的最高收入者),这个凉皮摊真是了得啊。全家都高兴了起来。
王之禾干起凉皮摊之后,杨域平隔三差五回云村帮着盘账,今天又赚了多少多少,算盘打得噼啪山响,难免引起前来的哥哥们心里痒痒。于是老太君的带头作用显现出来了,杨域平预想的效果达到了。
老大威平,虽是中等身材,却自小跟随父亲杨可清打铁,练就一身钢筋铁骨,声若洪钟嗡嗡响,行如车撵隆隆至。方面阔口,浓眉大眼。他老婆的姥姥家是郑州的,两口子早于一个月前去了郑州,在火车站附近也卖起凉皮来。将儿子搁在母亲家里,孩子自个儿上学,饭时候自有海平、升平两个姑姑照管。
老二望平,高大威猛,小时候亦曾随父亲打铁,臂力过人,络腮胡子如同钢针,亦是方面阔口,浓眉大眼。他贷款买了建筑用具,带一帮人专盖民房,干起小工头。
老三尊平不上学时,父亲杨可清改作窑匠,走南闯北,极少谋面。他生得清秀儒雅,风度翩翩,挺拔身腰,微见胡须三绺,稍长脸庞,丹凤眼,善于谋略。只可惜没能完成学业,只能跟随大哥、二哥干些农活,对副业有兴趣。于是在高中文化的老婆协助下,搞起了养殖,养起了肉鸡。老六异平除身材略微低于老三、面貌、秉性几乎处处仿象老三,两个来往最为密切,他小两口充当了老三的帮工,干的挺热火。
老四严平天生胆大,从不见有他怕的事情,面貌一如父亲模样,山羊胡须,瘦削长脸,大圆的双眼,口大声高,身材却高出父亲半个头顶,细高条约莫一米七五。不上学后,硬是缠着父亲杨可清,跟随学了几年窑匠,惯于走南闯北。此时断然抛弃了守家待地,土里刨食,索性到广州去,给人打工。
老五传平却是低锉子,只有一米六略多,相貌一如母亲,圆脸大眼,行动迅捷。他的孩子小,只好在县城又摆了个凉皮摊。
真是家家动员起来了!而且几乎在云村掀起了一股发家致富的风潮,让所有的人都蠢蠢欲动,按捺不住。
八月十五到了,兄弟姊妹全家聚起来,杨可清也从外地砖窑回家了,非常高兴,干脆到饭店点了三桌。这在全云村开了历史先河,此前的云村人没有谁敢于全家进食堂过节吃饭。
说起王之禾的凉皮,短短几个月,影响大得很。夏季冷吃,冬季炒热卖。特别是她用油炸的辣椒面儿,放碗里一搅,让人越发吃得有味,回头客百分之六十左右,很多人还拉来新客户,新客户又带来吃客呢。
原本买凉皮的,仁县在去年仅四家,不知咋的,到第二年五月,全县竟一下发展到近二十家。卖凉皮俨然形成了一个独特的行业,吃凉皮则成了一种特殊的时尚。仅仅仁县五交化公司大门两边就有三家卖凉皮。但这个行业毕竟才刚刚兴起,消费群还没完全引出来,市场竟争很激烈。
为了使得生意保持良好状态,王之禾更加注重质量了,全部用仁县本地小麦磨出70面(即70%的出粉率),这种面粉在全国都是上等的。活好面,行好面,洗面时不参一点杂物,又改成了大的铁皮旋子,加工出大张凉皮,一碗顶别人的一碗半多,而价格不变。别人碗底全用豆芽,她不但用的少,而且有时还用黄瓜,非鲜嫩带刺的不用。香油和芝麻酱多放,炸辣椒面简直全是油。这下王之禾的凉皮摊生意更是火爆。
自从王之禾出摊卖凉皮,老九很少来摊上过问或吃上一碗。老九说这是为了让自己多卖钱,因为老九觉得自己一来,不定碰见哪位跟自己认识,不让人家白吃是不行的。其实老九很爱吃,想吃的时候总是回家解决。
公历1990年的6月份,杨域平正在办公室算什么账,升平突然进来,似乎无从说起似的难受。杨域平机警地感到有什么不好,便问:“升平,这几天凉皮摊咋样儿?”
“哥,公司和汽车站附近单位的老顾客,不知咋了,总往我们相邻那一家摊儿上去吃,有好几个人吃过之后,很抱歉似的朝我点头,活也不说。我们头两天还很火爆,可这一段时间几乎仅能卖给赶汽车的过客。”升平说到这里,不说了,气乎乎的非常难过。说这杨升平:
清爽佳人,待嫁女子。一个细高条,大约一米六,两道柳叶眉,略微六分三。大眼双眼皮水灵灵会说话,一身朴素打扮,难遮千娇百媚。
杨域平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总该有原因吧?”
升平正要说,母亲王之禾也来了,进门就说,“域平,你是主任了,小摊的事从没有搅闹过你娃儿。今天,你不出面怕真解决不了,唉……”她叹一口气也不再说了。
杨域平在紧张地思索,没有急着表态。他有个个性,从不立即听信于最亲近的人,而是要经过思考之后再判断她们的言辞真伪。因为他觉得最亲近的人是容易仗势欺人的。欺了人,别人如不服,自然报复,于是告状的人又是亲人,使一个想在政治上捞名目的人很容易翻船。再一点就是他自己心底善良,所以不信世上有故意找别人弄事儿的主,有了事,就一定要有深层原因。杨域平考虑了一阵“妈,升平,天大的事不过一丁点儿,生啥气呢,慢点说,照直说。”
“南边那家凉皮摊儿,一看咱这有人坐,就用扫把扫地,灰尘扬天高,所以这两三天老顾客越来越少。北边那一家离得远,味道又不太好。所以老顾客大多去吃他们南边的。”王之禾说出了原因。“妈,这不见得吧,或许是人家正好扫地吧?”杨域平表示质疑。
“哥,凉皮摊哪个半晌扫地的?!迷信说法,半晌扫地是扫财。何况我们这里没人吃的时候,她不扫,有人时,她肯定扫,这都三天了,天天都这样,不信你问咱姐。”升平又说了一堆。
杨域平为了表示对她们的支持,当即决定去看个究竟,但不是闹事。他的样子,那家肯定不知,于是他让母亲和大妹升平先走。他又约了通迅员喜胜去吃凉皮。这个喜胜:
娃娃脸稚气未脱,细细身成熟有余。年方一十七岁,眉清目秀,大眼大口,高鼻梁,瘦削脸。身高一米七四,高出杨域平四公分。
杨域平和喜胜来在公司门口,坐在大泡桐树下的凉皮摊边,升平给他们调了两碗凉皮。
果然如母亲所说,杨域平和喜胜刚刚坐下来,南边一中年妇女拿起扫把,大扫一通。这妇女:
虎牙招眼,皱皮爬额。黑洞洞一张脸,贼溜溜两顾盼。长就男子身材,人高马大,很有力道。
虎牙妇女这一通扫,气得杨域平怒火陡生,真想上去揍她一顿。但他按捺了火气,决定明天再说。
王之禾一向赞成小儿子处理问题的办法,即使他很愤怒的时候也不会轻易冲动,但总还是有话要说的。如果他气得不说话,往往要弄出大事。此时,王之禾看他一言不发就走了,断定一定是要设法弄出大事,赶忙上来劝:“娃儿,可别惹祸,咱不行就换个地方干吧。”
可儿子仍然没有答言,冲自己微微一笑,抬屁股走了。
当天下午,杨域平就到公司临街门市了解有关情况,几位营业员老大姐说,“这位与你妈闹腾的妇女,是县工商局的家属,儿子正是管咱公司门前和车站附近的市场管理员。何况这妇女的老头儿(即老公)是这个村的一大恶棍,谁去惹她呢。她女儿就在咱县医院当总护士长,谁家没用着人家的时候?!”杨域平懂了!一切全明白了。
杨域平的初、高中同学现如今也都不含糊,仅工商局就有三个,而且一名局办副主任。杨域平骑车直奔工商局办公室,从大个子同学水庆生副主任那里问明了原因。看水庆生:
身高足有一米八,低眉也该三分威。长脸肉鼓鼓,大眼清朗朗。足下噔噔直响,胸中腾腾有血。
水主任证实,车站市管员就是那妇女的儿子,是才工作几个月的临时工,因为工商局大院也在他家所在村的地盘上,故而安排了进去。
杨域平当晚又通过水庆生主任认识了仁县城关工商所所长。这所长:
人高马大,吼着说话。站立就如水庆生,端坐好似一灵官。长大的脸庞,细眯的眼睛。方口大耳,相貌堂堂。此人也在后回有戏。
根据所长所说,这一家还不错,他认为杨域平所说的情况,不一定是人家的故意行为。杨域平坚持要他明天着便装去他们的摊儿上吃凉皮,以取得验证结果,因为那妇女不曾与所长照面,是互不相识的。
一切准备就绪。
第二天,上午9点,杨域平这一拔儿三个人,又上王之禾的摊上吃凉皮。所长刚品出点儿好味道,突然尘土飞扬,所长气愤地一摔筷子,上了那妇女摊儿上,吃起了她的凉皮。杨域平莫名其妙,很不理解所长的举动,但或许有人家的道理,又不便发作。没等杨域平和水庆生吃完,所长已骑车冲杨域平们一摆手,走了。可他们没吃完,灰尘又扬起来。
杨域平看了老同学一眼,水主任似乎按奈不住,杨域平踩了他的脚,示意不必动手。这时杨平平不知咋回事,居然没有上学,突然冒出来,制止对方扫地。对方妇女大虎牙一亮势,骂道:“小****,我扫地,关你屁事。”
王之禾终于忍不住气,朝虎牙女人骂开了街,双方骂得难解难分。
杨域平劝水庆生走了,说这里自己会处理好。他又让升平给自己调了一碗,还在临近的副食品门市要了一瓶二锅头,一气将一斤白酒灌下肚,凉皮又吃完。看双方骂阵似乎要动手打了,他才站了起来。此时已围了一大圈看客,表情不一,看杨域平上阵了,有几位本公司的大姐脸上终于露出宽慰似的。
杨域平俨然上阵擒敌,两下子将自己的妈妈和两个妹妹扯到一边儿。“大嫂!”他冲虎牙妇大喝一声,宛如晴空之中突然打了一个震天动地的炸雷,惊得全场哑然。“你知道你干的啥事吗?!”虎牙妇缓了神,一看杨域平瘦小,不如她的肥大,竟对他大骂起来:“兔崽子,你是哪个窑姐尿出来的,这里没你管的事儿!”
“这是我妈,这是我妹妹”,杨域平点给她看,“你说我管不管?!”杨域平依旧如雷大喝,这喝声似乎与杨域平1米70的身材不相称,但还是惊了虎牙妇一下,她失音了。
“****你亲娘祖奶奶,你娘才是窑姐生的!”杨域平开始了从未有人听过的大骂,“你娘也是窑姐儿,那天被我们杨家爷儿八个****几个小时,才有了你!****你八辈姥姥,你不是人养的,你是猪狗!****你祖宗的祖宗,****上祖一万辈儿......”杨域平那如炸雷的声调和不堪入耳的大骂及浑身抖多高的情绪,使虎牙女人软了,竟然捂上耳朵,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杨域平并未解恨,“臭娘儿们,今晚回家,你就做恶梦,半夜自杀,叫阎王爷把你的**割了,挂在你儿子脸上,招摇过市,叫你后几辈儿把人丢尽!”杨域平其实正在兴头上,通迅员喜胜和公司王经理过来,强行将杨域平抬走了!
杨域平的骂辞,真是无法推敲的,想来好笑!一个大男人,骂起人来,怎么这么骇人听闻。就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以后从来再没有过。
虎牙女人一连几天再没出摊儿,杨域平的下属们还担心她男人和儿子会来公司闹事儿,也并不曾。
儿子大骂虎牙妇之后,王之禾和女儿升平又恢复了红火的生意。
杨域平自然受了王经理的批评,说咱公司你是唯一的大学生,太不顾自己的形象了。杨域平心里很不服气,但也找不到辩解的词语,干脆未做任何解释。
后来,杨域平听工商局同学说,那天所长之所以举动令人费解,就是故意要挑起争斗,不然,这事情很难办,还说虎牙女人的儿子换了管理段。这令杨域平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说明所长大人还有点明白是非。
但事情又出在了王之禾身上。不经儿子同意,有一天,突然将这里的摊儿搬家了。
好几天了,杨域平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他母亲的凉皮摊发展成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