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家之事，无非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东西，决然不能够家家都自己生产，必须到小商小贩那里寻购。足见，没有小商人的存在，我们的生活将暗无天日，不知怎样度过每一个时辰。要展演小商人的故事，殊为不易。人海茫茫，商海茫茫，小商人群落尤其庞大，要解剖这个人群的智慧、机巧、爱恨情愁，必得寻找一个点，寻找一个小商人的影子，好解剖麻雀。进而从这个影子生发、延展，自然不难看到末流人的全貌。
百家姓里翻检，只这个杨姓让人非常感兴趣。北宋功臣杨业一家的故事，感天动地，教育了一代又一代草民，使得我们的民风淳朴。经过这样考量，于是撇开许多纷纷扰扰，直接选定仁县云村的杨家，又从杨家引出无数末流人的故事。万事皆有头绪，单说这个杨家怎样？
女主内的传统一时难以灭失，话题从仁县云村杨家的妈妈说起。这位妈妈至今仍算是个穷人。与她一起分队的邻居，别个早已有了自己的房子，新的家具，好的麻将，她却依旧破屋，老家具，不敢去垒长城，而是成了拜神祈福的专家，也算是仁县云村的名人了。且看这位妈妈的处所：
属于周代卫国，至今仍有残垣。民风古朴，人性善良。县城虽为历代州县治所，街道不乏当今时尚打扮。高楼后自有古宅，古宅内偏多新人。
仁县县城处于华北平原，四四方方，东西、南北的距离都只有10华里模样。杨家妈妈的云村，处于县城北关。北关正中间有个数百年的老井，供应着整个云村的吃水。老井旁边就是杨家。说这杨家宅院：
街门雕花透出古韵，满院青砖迎你进出。泡桐和香椿掩映，石榴与大枣作伴。一进院四围房屋，二进院房屋四围。再后面旧作后花园，现为空地一片；正当院供着老槐爷，只算宅神一尊。
这位妈妈就住在这四合院子二进之后，新搭建的五间平房。前面两进院子都是本门堂叔伯兄弟，一律瓦房。
这位妈妈叫王之禾，快60岁了吧，曾在队里年年模范呢。这王之禾：
生性爽快宛如男子，心地善良正是母亲。常年劳作脊背低探，幼时苦难身材中等。面如瓜圆，眼犹灯明。花白抵双鬓，红润恋一唇。胸丰颤颤养育儿女妙家当，臀阔挺挺踢跳田间好把式。行路如风，说话似抢。
王之禾的子女有十一个，七个男孩子，按照“威、望、尊、严、传、异、域”七个字取名字，四个女孩子按照“四、海、升、平”四个字取名字。
王之禾的丈夫是个窑匠，比王之禾大两岁，叫杨可清，个子中等，瘦，总忘了剪胡子。喜抽旱烟，窑主发的盒装纸烟，总被儿子们偷光。但见杨可清：
曾是尉迟打铁匠，见今火神烧窑人。喜时候瘦脸堆满沟壑，怒起来大眼吓走阎王。虽是中等身材，却能舞动大叉；莫说大眼吓人，偏偏怒气少见。长条脸，稀疏发。杨家只此仗义者，云村有名望归人。
王之禾与杨可清这么一大家儿，六个大的儿子都是老实人，初中不毕业就各自混事，各自混老婆。好在住于城里，讨个乡下老婆有优势。四个女儿，除了老小还在上高中，其余的好歹初中毕业了，文化水平算是比哥哥们强点儿。老两口说是让各自混事，十指连心啊！哪一个谈婚论嫁不花他们的钱呢，因而老两口至今穷。更让人奇怪的是，这么一个大家庭居然没有背景，亲戚里没有一个当官的有钱的，一色勉强能生活的主儿。按说姐妹兄弟这么多总该有一门儿得力的亲戚，不，偏不，似乎祖宗坟上没有那一颗嵩草。
更糟的是，这么一大家庭，男女已有30多口子了，除了杨可清要么打铁要么给人烧窑。其余的都不会做生意的。亏的住在城郊，每口人有6分地，不然的话，绝对沦为乞丐。
还不错，七男四女之中，老九读到了大学。单说老九杨域平，上面两个姐姐，下面两个妹妹，这个小伙子：
身材略高，大抵一米七0；年岁尚轻，只是二十一二。生得一副好面孔，就如传说杨宗保；长着两只大眼睛，又似人言张翼德。瓜圆脸比同母亲，藕白臂恰如水嫩。为文时下笔千言，演武时入场半影。平日慢条斯理，恼怒平地风雷。
这杨域平高中毕业考上了省商校，王之禾打趣说：“你排行九，真就成了臭老九。你考的又是商校，将来从商，是末流啊！”兴许王之禾为儿子断定得对吧。但王之禾没多少文化，怎么能够知道“末流”这些词儿呢？
原来杨域平考上商业大学那年是1986年，当时在全村是破天荒的，此前没有谁考上大学，全村人致贺啊，热闹了好一阵子。这一热闹，人们似乎冷落了本村一个大有名望的老文人，这老先儿听说杨域平考的是商业大学，终于找到了由头，于是骂杨域平为“末流”。这话传到王之禾耳朵里，一向对老文人敬若神明的王之禾凉了半截，并不为家里出了个举人而高兴。
杨可清毕竟不迷信那些，心想：你这老先儿，仗着自己资格老，就想永远遮住这朗朗乾坤？难道我杨家就不该出个文人？何况杨可清是打过铁的，现今又烧窑，江湖之间，人与人之间的微秒，看得透了。管他三七二十一，偏要为儿子壮一壮威风。于是杨可清提起精神，借了钱，大演了两夜电影，遍请所有老亲和要好的街邻，弄出更大的声势，至今被街坊邻居引为美谈。
杨域平1988年毕业，分配工作没有门子，没有票子，于是没沾上吃财政的边儿，屈就了仁县五交化公司的营业员。因会写几篇好文章，才勉强被人利用，当起了文书，后来担任了公司办公室主任。
一来二去，杨域平在公司出的一些谋划渐渐被经理采用，公司大把赚进，惹得母亲批了杨域平一通。
“杨域平，****的娃儿”，王之禾是西关省人氏，老一套骂人把戏，“****的娃，你有本事让公家狠赚，就没想过让哥哥们致富？”杨域平只记得这几句，其余数落就无须牢记了。
杨域平听了母亲的话，下班没事，就不去喝酒，步行走几条街，打量市面上的事情。这天，他的主意来了。家中小妹号称鬼能精，杨域平找她商量。
“平平，咱家数你鬼，交给你个任务”。
“哥，啥事不是听你的，请分付！”小丫头长得好，说话似乎也不难听，挺悦耳的声腔。这小妞妞杨平平：
高挑挑好个玉女子，粉嫩嫩倾城俏佳人。瓜子脸，樱桃嘴。眉如弯月清朗朗，鼻似明珠水粼粼。胸前微鼓育儿袋，耳边略垂诱人坠。文武兼备，品貌双著。
“咱三哥啊，在咱这一辈里还算精能点儿，妈在家事上总听他的，我想了个致富门路儿，你去叫他来”。
“杨尊平啊，找他？还不如你自己去，他总训我：‘小妹啊，多听域平的话吧，永远不会吃亏’。”平平又提起这一档子，这倒是事实。
杨域平在为人谋划之前，总是夜里坐下来，对策谋之事画定数种方案。这不，他又经仔细考虑了一夜，想来想去，觉得要从根儿上治穷，必须老太君亲自带头去干。于是没有找三哥尊平。
由于家里房子太紧张，小姐姐和两个妹妹都没嫁人，杨域平常不在家住。这天中午，杨域平别出心裁，提回家四碗凉皮，让他妈改改口味，打个牙祭。谁知竟没能如了王之禾的心意：“你提这凉皮儿，还没我做的好呢！”杨域平大吃一惊，但心里却暗喜。
晚上杨域平专门从街上买了兔肉、白酒回家。
“这是干啥，又学你三哥啊！”王之禾却不满意，老三嗜酒，总被她批评。
“专门孝敬你的，妈。”
王之禾毕竟挡不住酒肉的诱惑，笑了笑，娘儿俩吃喝起来。
“域平”，吃了兔肉、酒过三巡，王之禾开口了，“我听平平说，你有个致富门路，是不是专门说这事儿的。”
“妈，不是说这个的。今晚主要是让你见一个人！”杨域平按设定好的，很甜密的样子。
“又有新对象了？那原姜咋办？那闺女挺好的！上个月还从无市来了。”这里王之禾提到的原姜，是儿子杨域平的早期恋人，到后面自有分晓。
“不是对象，也不能保证今后不是。等会儿你见了再说。”
这时，老小杨平平风风火火地回来了，又一个晚自习结束，让杨域平一惊，还以为设计叫来的那位到了呢。王之禾也是一惊，一看是小丫头：“平平，你走路咋总这样，不能文静点儿，”她瞪了平平一眼。平平过来拿了兔腿，做了个鬼脸，出去了。
“早点睡觉，练那门子武，一个女娃。”王之禾总是怕女儿睡不好。
杨域平事先通知的公孙丽兰终于敲门了，还带了一个妇女，是她嫂子郑怀娥。公孙丽兰是杨可清、王之禾老两口的干女儿，见面时叫爸叫妈就如亲生的。她突然来到，王之禾自然很高兴，急忙让坐，倒水。这个公孙丽兰：
中等身材十分匀称，普通面目白净占先。长圆脸镶嵌两颗黑枣，大阔口珍藏一口白牙。微见胸挺，不说其他。
王之禾是直性人，从来说话不拐弯，这一点，作为省商校与杨域平同学兼干妹妹的公孙是了解的。因此王之禾照直问起公孙丽兰。“你们家那一阵也挺难的，现今打扮得这么好，是什么门子让你富的？”
“也没啥好路子，是嫂子做凉皮生意的结果。”公孙丽兰把嫂子推向前台，让嫂子郑怀娥讲起来。郑怀娥——公孙的嫂子大谈了一通凉皮生意。看郑怀娥：
普通农家妇女，一身朴素衣服，紫红的肌肤透着健康，瘦削的脸庞全无病态。眯眼说话，笑脸迎人。双胸饱满，略有风韵。
这公孙丽兰和郑怀娥在后文都有典故好说。
郑怀娥从86年开始的不好意思出摊，怕没面子，谈到近三年的收入，再说到用赚来的钱盖了新房，贴补全家开支，听得王之禾飘飘然起来，连干了三杯儿白酒。
王之禾终于打住了郑怀娥的话，“域平，妈知道你的门路就是这个了，唉！就是放不下老脸啊！儿孙满堂，还出了个干部儿子，大学生”，其实杨域平是高中考上的那种中专，“去干那生意，真是不好意思啊。”
“妈，看你自己做的凉皮多好啊，我们都偿过，我嫂子其实想趁机来取经呢？”公孙丽兰真诚地说。
这时在院子里踢腿的小平平早听了好一阵子，嚷嚷道：“妈，啥面子啊，面子不如票子，等咱富了，有新房了，谁还不服呢？”
杨域平更是趁热打铁，“妈,我这从前到后的安排，原本不必要，只要我去动员尊平，三嫂一准干起来。我想的不是那一点儿，而是想请老太君亲自来干，然后所有的同志们就不会有面子的碍了，用不着我出主意，都会各自找准自己的路子，大干起来，信不？！郑嫂的事咱要好好研究研究！”
平平当即啪地向老九立了个整，敬了个军礼，又挑了拇指，“妈，老九如此用心良苦，干吧，我升平姐和海平姐是你的好帮手啊。”
“海平才给人说好，上棉麻厂，不能拉上她。”王之禾半嗔着说。
杨域平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母亲就这么算是同意了，虽然以八姐来当话说。
凡做生意，当然要先选定一个好的项目。为什么王之禾同意儿子的建议，要上凉皮生意呢？这个凉皮是小麦主产区刚刚时兴起来的小吃，尤其是仁县人，这些年土地承包到户，小麦打得多了，变着法儿在家里摆活吃食，包括烧饼、油条、胡辣汤、饺子、卤面、烩面、拉面、凉皮、蒸馍、饸饹面等等，除了有人开蒸馍铺，专门卖馒头，其余众多的面食，大家都只是在家里自己做了吃，几乎没人想起来专门摆摊来卖。这凉皮又是新近不知道谁发明的，能够做得很好的人还不多。因此王之禾自信能行。
说起王之禾的凉皮，必须要有这两样东西：铁皮旋子、上好的面粉。铁皮旋子是找白铁铺子定制的，白铁匠人按照主顾的要求，在一张很大的白铁皮上面，用专门剪铁的王麻子剪刀，剪下来一个圆形，大约能放进主顾家里的锅里那么大，然后，再剪下一寸五左右宽的长铁片，围紧大圆片，将二者加工在一体，像簸箕形状，缝隙被加工得没了踪影。上好的面粉，是指用仁县当地的小麦，磨成70面。一般家用蒸馒头的面粉都是85面，即100斤小麦磨出85斤面粉，15斤麸皮，这70面的纯度可想而知了。
做凉皮，要把这70面先行和好，和成一把抓起来成长条的样子，不能比这硬了，也不能比这软了。和好面还要行面。行面就是把和好的面放在一边，等上5－6个小时，不能让面酸了，这时候，要把行好的面放在清水里面洗，直到把面洗得只剩下一砣小小的面筋，再也洗不出面浆为止。然后把面浆装在大盆里备用。
接下来，就是烧火，把一满锅水烧开，铁皮旋子抹一层食用油，把面浆舀进旋子一两勺，一晃荡，让面浆贴满旋子，把旋子放入滚开的锅里。片刻功夫，面浆凝固成了一张皮，然后把旋子取出锅，揭下这皮，就是凉皮了，把它们放在准备好的另外一个空旋子里，一张张叠起多高。晾凉之后，拿一张切成条状，将黄瓜丝或者过开水的豆芽拌入，或者将蒸熟的面筋切成小丁拌入，加上蒜汁、芝麻酱、醋、盐水、香油等等，调好了即可入口了。
王之禾加工的凉皮，入口尤其爽滑、有筋骨，特殊的香，十分爽口，是很好的快餐。
说干就干，很快，仅两天的工夫，就准备好了出摊用的平板车子，旋子、面粉、碗、筷等等。最后是选址，娘儿几个经过商量，凉皮摊就摆在老九公司的大门左边，对面是汽车站，非常热闹，人气旺生意就旺。全部就绪，单看效果如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