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杨域平虽然知道山玉非等闲之辈,但被他看破韬晦之计,还是吃了一惊。他一扬脖子,喝下去一大杯****酒,下细功夫挑菜吃,沉吟了一阵,思虑再三,觉得此时还不宜透露真实目的,笑道:“我韬晦啥?你这家伙真是富于想象啊,我如今是虎落平阳、龙卧浅滩,能干啥啊。”
山玉越发觉得杨域平内心深藏着庞大的计划,不禁要进一步试探,脱口而出:“凭你的关系和智谋,放翻他们还不容易吗?何必要坐等呢?”
“让我整人啊,整人的人下场都不好,精神包袱就把自己压垮了。”杨域平的理由充分,流露自然,符合性格。
山玉揪住不放:“不见得吧,曹操整出了儿子的江山!”
杨域平立即反驳:“同样整出了计谋比他更深远的晋朝先祖司马懿,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更有人的弹弓等着。”
山玉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思索了一阵,“你冷观旁观,没有行动,他自己能失败吗?即便是他们失败了,你倒是不落寒碜,又满足了自己的快感。但月华败落,工人无辜啊,他们不但要失去工作,而且有4000元的集资款赔进去,是不是太惨了?4000元啊,再加4000,就足够盖一栋差不多的房子了。”
杨域平一听到这里,想到十妹升平也有4000元集资款,竟然无话可说,继续凭山玉说下去。
“九哥,其实,好几个工人都知道了你在我这里,都让我请你出任老一,恢复原厂情况,不合什么资,他们投资的30万还给他们。都说你肯定能办到。”
山玉此言一出,杨域平倒是始料未及,看来跟山玉铁杆要好的也支持自己。想想自己这些年一直探究工业、商业企业管理的规律,个人名利虽然几起几落,但终究磨平了棱角,已经能够坦然面对,甚至是冷漠面对。经过这么多年的切身经历,他认为主宰一个企业的根本并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人才和战略问题。那些炒股的、赌博的,手里攥着大批钞票,为什么不能够去开起来大厂、大公司。
想到这里,杨域平说:“我并不想再次卷入皮衣厂的恩恩怨怨,迫不及待地想去干另外一些光彩的事情,但有一点得不到证明,决不再从事企业管理。这一点就是观察一下华公良靠着钞票不靠人才和战略能不能安全走下去,所以我在这里冷眼旁观。至于工人嘛,我坚信,只要掌握住高超的技术,就永远不愁工作!请你明白告诉他们,如果只想着集资款,忘了技术进步,才真是鸡飞蛋打。”
山玉才点了点头,又想到平日里杨域平跟他说过的许许多多,说道:“哦!你总说司马懿高出诸葛亮数百倍,今天我才明白,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真是不假。司马懿为保住自己的有生力量,甘受诸葛亮的妇衣之辱,不明白的以为他诸葛亮如何奚落了司马懿,然而诸葛亮自己恐怕不是这么想的,这样的计策居然不能激怒司马懿,足见自己无能啊。后来诸葛亮一定是这样气死的,《三国》却说司马懿无能。孔明死了,司马懿活着,这就造成了有生力量的倒置,难怪蜀国先亡啊!可是司马懿这种深谋远虑,谁能学到手呢?到实事上就都犯病了。”
“这种学习,是很痛苦的岁月煎熬,孔明年轻得志,四海钦佩,自然少了处理人世间那些现实问题的历练,司马懿进入中、老年了还仅是曹家一个下人,这种历练是什么都换不来的,所以孔明在许多现实问题上难以超过司马,气得短命而亡。历史上哪个少年得志的人长寿了呢?”
杨域平评论三国,山玉最是喜欢,站立起来,恭敬地作了一揖,杨域平也站起来抱拳还礼。两个坐下碰杯,夹菜。杨域平觉得山玉对自己的三国论非常感兴趣,于是要从这里打开缺口,让山玉彻底成为自己暗中的助手,灭了月华公司,于是又开口讲道:
“为将不是都依《孙子兵法》的要求干上去的,绝大多是‘关系学’上去的。所以人们总是失败并不觉悟,加上用将错误,听信这些无能之辈的种种借口,然后怨天忧人,求神拜佛,还是免不了失败。也可能因为失败过,有了长进,但不彻底醒悟,终究还要失败。孔明也犯了用将之错……”
“噢?”山玉精神一振,更是倾耳细听。
“你看,严颜等等蜀中旧将与他刘、关、张从无瓜葛,所以五虎中只排了他们自己认为的虎将,马超的作风和才干就不如严颜。难道就不能排五虎?曹操、孙权在这一点上都比刘备强,不排什么名次。人一生,许多人的一生,说不定怎么回事儿,而孔明就没阻止刘备的这种人事决策,是他对于人情事故不老练引起的。”杨域平押了一口酒,夹了一箸菜,看山玉静静地听着,继续说道:
“而且他孔明直接导致了街亭之败。在街亭,我们看得出,王平比马谡在战阵指挥上强得多,马谡仅因讨得孔明喜欢就成主将,失败了还要斩马谡,把这作为执法严的范例,实际上是掩盖自己不善用人的缺陷,这如同曹操在官度之战中杀粮官一样可耻!只是曹氏后代代汉,孔明之后忠于刘氏,后来人不明真相,于是大颂孔明,大骂曹氏、仲达。我认为,凡是真正能启起用毫无瓜葛的人为将的主子,肯定能强盛,而且久长。曹操在这一点上就做得好,张辽原本吕布旧将,成为抵御孙权的统帅,庞德乃是马超的旧将,能够被任用为围困关羽的大员。其实历朝历代的开国君主都是这样,就是共产党也可以作为证据。”
说到这里,杨域平一看山玉依旧沉浸在自己的论述里面,觉得火候到了,于是打住三国话题,“老弟,您能说说月华公司的现状效验这些看法的地方吗?”
山玉恰恰在用杨域平的看法考量月华公司,一听杨域平问起来,不假思索,抖起精神,详谈了月华公司的种种情形。
“这一段时间,我在月华公司其实很苦闷,但觉得你既然不管这个厂了,跟你谈起来,没有触及真正的东西。就从王京天说吧,他是你的嫡系部队,是最后一个走的——”山玉长吸了一口气,说了下去。
山玉谈到,近段几个苦恼的事情是,工人饱受整治,不堪负担,好多人要求让他找到杨域平,而自己又要遵从约定,不露杨域平的行踪,所以遮遮掩掩,但难免被大家猜测到杨域平就在自己这里。
再一个烦心事就是,林敖自从东方红被开除,无心干下去。那次见到杨域平出来后,感到在厂里没什么意思,于是不辞而别,再未回厂,请也不回,而是跑到仁县借钱开了个食堂,和他大哥合伙的。林敖由于与东方红是自谈的恋爱,没有媒人,按照东方红农村老家的婚俗,必须找一个人充当媒人。他们准备今年结婚,要求最好是杨域平出面当个媒人。两口子屡屡找山玉,务必让山玉找到杨域平,让他出面帮忙。
山玉也谈到了他个人的事情,想退出月华公司,可又被集资款4000元和米喜三给他计算的2万元培训(培养)费难倒。如果脱身月华,还要交16000元才行,而且夏侯敏出示了培养他三年多来,皮衣厂所有开支。
山玉最后说:“由于不便于暴露你的行踪,也不好向你说起这些,怕你听了,坐不住,还是要暴露行踪。”
杨域平听完山玉的叙述,思考再三,说,“如果你真要退出月华,下一步咋办呢?”他无不担忧,因为山玉不像自己什么都能干,更干不得拣垃圾这种最没本事的活儿。
“想让你出条路儿”山玉端起酒,示意杨域平喝,按照他们俩的规矩,这算是敬酒的。
“我不做背里有害于人的事儿,这你清楚!”
“只为我一个,绝不会影响月华公司。”
“那么我得弄清凭啥不影响月华。”
“你在仁县的家好多人都去过了,连你母亲都不知道你干啥走了。由于林敖在仁县开食堂,嫂子每每去食堂问你的下落,说你回来也不跟她打招呼,非常生气,也来爱县厂里问我。关于你的行踪,听说房纪元和刘馨奉了房全元的命令,也上仁县查访过你,没有收获。他们也问我,而我绝对不能说出你藏在哪里,实在憋得难受,想着干脆不干了。”
杨域平一听计点点在找自己,心头热乎乎的,又知道房全元在找自己,充分证实华公良、米喜三整自己没有得到他的允许,他还是要先为山玉解围,“好,我先给你出点子,再了解房、刘为啥找我。你要想又脱身又得到集资款,决不要软了,怕了,上策一个字‘走’,能做到吧?”
“咋说的?”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这正旺季的时候,要求他们把集资款给了自己,否则就不干了,这样他们自然就没辙。当然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那他们并不理睬呢,不等于自讨苦吃!”
“错了!目光短浅者不会理睬我们这些没有技术的人,但最注重直接创造效益的人,这也是孔明的做法,自认为有五虎就可以平定天下了,而曹、吴两家并没有五虎而能长期掌控自己的江山。所以,你如果敢于抛出辞职的口风,华公良、米喜三一班人必然恐慌,不但会送来4000元,怕是10000元以至更多地给你都有可能,什么培训费啊,全都会撤销,反而要掏钱卖你的技术,这叫半截砖不挨挨整砖的短浅之辈。”
“那样的话,我又咋办。”
“请而不回,回则有筹码!袁世凯以一末将而成总统,懂吗?”
“妙!真不错!”山玉鼓起掌来。
“他们为啥到处找我呢?”
山玉被杨域平一席话,拨开了胸中云雾,见到了红红的日头,兴奋起来,“老师,你不知道啊——”他详细谈了房纪元、刘馨寻找杨域平的根由。
原来,房氏兄弟在俄罗斯谈成了一笔生意,加工2000件猪皮半大衣,拿来样品,山玉打出了样板,工人也生产出了大、中、小各种型号的样品皮衣。林敖不在,工艺操作的指导当然靠山玉了。
样品皮衣让俄方看了,很满意,同意大批投入生产,但林敖不在,山玉一个人指导三个车间的生产工艺,顾不过来,结果2000件皮衣运走后,竟有1700多件不合格,弄得房全元大怒,要撤换管生产的米喜三,又怕无人卖命,就只是电话里嚷嚷了一通,未作处置。
之后房全元责成刘馨找出原因,直接给自己汇报。刘馨无奈,只好把自己看到的、了解到的,一五一十写了真实情况,传真过去。自然说林敖在生产工艺上如何不可替代,为什么不辞而别等等,而能驾驭林敖的人,除了杨域平再无他人,并历数了米喜三为了当上总经理,如何扫除障碍,导致原来善于经营管理的元老尽失。刘馨写好后,曾经拿给山玉看,并让他对任何人不要讲,包括华公良也不能讲,山玉还修改了一些不实之词,让材料接近客观。
房全元在那边接到传真报告,火冒三丈,当时就要撤换华公良、金志亮、米喜三。堂兄房纪元认为,善于经营管理的没有了,而把现在的核心再撤了,那不成了真空啊,极力劝说兄弟不能冲动,房全元只好作罢,但责成房纪元、刘馨二人务必找到杨域平,进而招回林敖。房全元说:“杨域平是我信得过的人,这样草草处理,太不象话,只要见到杨域平,哪怕是下跪也得请回来。”
简短解说,因了这些事情,才有了房纪元、刘馨到处找杨域平的戏码。
“老师”山玉真诚地请求,“你回去吧,过去能与米喜三共事,现在就不能吗?”
杨域平一听米喜三,顿时怒火中烧,“你错了!过去是保胡青,保的是国家资财,谁富谁贵都跑不到外国。如今却是人家的了,除非让胡青或者爱县其他人当董事长,他就是再有错我也敢干。而现在,他们靠着阴谋主宰了一切,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我还怎么回去干。当初,我和老胡都不愿让出董事长,被皇甫真、米喜三搅乱,何况我们当时不合资,********还有钱的。这时候,皮衣厂一头脱一头抹且不说。他们主宰又弄不好,成了一团乱麻,我自己回去,没有了魏南、胡青的商量,在一堆儿仇人里开展工作,你认为好受得了吗。”
“那,如果房全元真同意更换董事长,改动协议,按你的要求行事呢?”
杨域平怔怔地看着山玉,绕了半天,小子居然在这里等着自己。杨域平究竟怎样看待这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