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赫里亚·斯坦库
从浊流翻滚的多瑙河,到奔腾不息的大海,从灌木丛生的荒滩到卡利阿克腊角的白垩岩峭壁,整个多布罗加千里飘香:那是太阳照射万物引出的芬芳;那是海边巨石溢出的水香;那是飞帘草、莠草和洋槐树吐出的温馨。还有石灰石和马粪的似香非香的气息。
多布罗加这块土地上,还散发着肥沃的淤泥味、久不流通的烂泥塘的潮味、芦苇的湿味、咸鱼的腥味、腐草的霉味、长毛羊身上的膻味以及候鸟和野猪粪的臭味。
无数马群放牧在坚硬多刺的草地上。
一群群犍牛和乳牛,一群群毛黑如漆的水牛,还有干瘦的毛驴、骡子和弯犄角长胡须的山羊,都吃着这种坚硬多刺的草。
仲夏时,风从远方飞来。清风习习,乘着宽阔的翅膀,翩然而至。它吹拂着、激荡着平坦无际的大地,田野上生长着燕麦和大麦,荞麦和已成熟的小麦,还有玉米和向日葵。
这时节,多布罗加大地好似涂上一层熔化了的黄金,像是手艺高强的巧匠用黄金铸成了它。
秋天,风有时来自海上,脚踏泛着泡沫的巨浪;有时它又来自北方,同滚滚的浓云一起降临。
这时节,猛烈的飓风袭击这块古老而又古怪的土地,豪雨倾盆,铺天盖地。
立时,多布罗加的黄金失去了耀眼的光采,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古旧的,蒙上一层绿衣的青铜。
一个月过后便是严冬。冬天,好似一头硕大的白牝熊,它伏在地上,瓮声瓮气地吼叫,张开多牙的大口,用力地吹着风。
而暴风雪,则有如许多条大蟒蛇,白牝熊的吼叫使它们感到恐惧,它们也吱吱地叫着,在多布罗加冰封的大地上缓缓爬行。从清晨到深夜,暴风雪一直在天空和大地之间狂奔,雪片纷纷扬扬,使人眼花缭乱,仿佛天地间燃烧着一种无处不在的神奇之火,这火焰洁白,这火焰冰冷,它燃烧着,发出轻微的簌簌声。
这时候多布罗加又是怎样一副景象呢?
它似乎由一片白银铸成。那是蒙上一层薄冰的白银世界。
大地上空旷无人,似乎世界已经僵死。
胡獾蛰伏在自己的洞穴里。肥胖的鸨鸟藏身在房子一样大小的雪堆之中。兔子竖起耳朵,啃着田埂上低矮的蔷薇科植物。
而在大路上……
大路已被雪堆隔阻。人们只能勉强辨认出这里曾经有过道路。饥饿的狼群在大道上出没,敢于只身行走的人常常遭难丧生。
牧羊人的小屋、土耳其人的草棚和鞑靼人村庄的烟筒里袅袅升起了黑色的烟柱。多布罗加的居民,不论属于什么民族,都进入了“冬眠期”。
只有暗黑色的大海,依然生机旺盛,一如往常。海上狂风怒卷,恶浪排空。海在呜咽,海在怒吼,它时啸时咽,预告着不祥的消息,它有时也无谓地吼叫。
海,孤寂地独自鸣叫——忽而如泣如诉,哀鸣不止;忽而兴致盎然,高声吟唱。
有时候,海的轰鸣又引起许多惊扰。
托米斯基灯塔不时地眨着眼睛,间或切开黑暗,撒出一束光带。土兹拉方向的另一座灯塔也眨着眼睛作为回答。
然而,灯塔的努力全然徒劳。任何一个水手,任何一个渔夫,都没有勇气扬帆出海。
有时候,天气转晴,万里无云,天空湛蓝透明,有如玻璃一样清澈晶莹。而在夜里,群星点缀天幕,柔和的月色显得更加皎洁妩媚。即使在这样的时刻,也没有人愿意冒险出航。
翡翠般的娇绿——这里的春天就是这种姿色!
只有多布罗加的悬崖峭壁仍一如往常,像石灰一样洁净白晰。
沟谷壁立的斜坡时常幻化成棕黄色:也许在创世纪时,一只神力巨大无比的手就无视时间的推移,用粘土筑成了这些沟谷,并且在温火上不急不忙地焙烧过它们。
在遥远的青春韶华时,我有幸在这块奇特的地方度过几个月。这部作品指作者的小说《乌露玛》(1970)。
只是姗姗来迟的回声,它反映了我早年的经历和感受。这是些平淡无奇的,同时又是动人情怀的经历;这是些幸福的,同时也是痛苦的感受。它们曾给可怜的人们的心灵上留下了一道久不愈合的创伤,也许这是致命的创伤。唉!多么可怜的人们啊!
(陈淑贤张大本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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