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姐姐的婚礼
由于初中以后我就很少在家时在,只有在寒暑假时才呆在家里,农村的生活方式对我来说已经很陌生,直到回家快一星期才逐渐地适应过来。
从我回来了以后,我爸和妈就带着我姐去找了一位算命先生,要为我姐的婚事定一个黄道吉日,左挑右挑,根据我姐和未来姐夫的生辰八字和阴阳相生相克等各种考虑之后,终于确定在六月六号的日子,即六六大顺之意,应是大吉大利的日子。
日子一天天地接近,在这期间,我那未来的姐夫来过我几回。那是一个憨厚的小青年,皮肤黝黑,壮实的身材,有着农村人的传统内向,笑起来有点腼腆。大姐嫁给他也算不错,我这样想着。我那未来的姐夫是邻近的一个大村落的年轻后生,家境也还算可以,只是连初中都未念完就去东莞打工去了,想到我姐可能一辈子注定了我就只能做个农家的媳妇了,心里又多了一份伤感。
父母已经开始婚礼筹备了,盘划着要请哪些亲戚朋友,婚礼的酒宴怎么定等等一大堆比较繁锁的事,我像一个观众默默关注着,偶尔他们也会征询一下我的意见,我也努力尽心尽责地为此想出一起可以参考的想法,就算是为我姐出嫁尽一份力吧!
在闲下来的时候,我常常一个人走在田梗上,特别是傍晚的时候,确实有一番值得回味的风景。这天傍晚,我在晚饭前走到田间的小路上散步。已经是夏天了,天空中连绵起伏的火烧云,把整个天空染红,那绯红笼罩下的田野里,无边无垠的稻浪翻卷,串联起成片的花色海洋,一直延伸到天边,与那天边的云彩交织着,变幻着——玫瑰、紫罗兰、丁香、向日葵。远处的群山,扑鼻的稻香,再伴着渐渐响亮的蛙鸣,交织成夕阳西下的凄美画卷,让人无限陶醉。“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我心里默念。
姐姐就要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归宿,而我的归宿又在哪?城市里,我是一条苟且喘息的狗,为了抢一块自以为能够得到的骨头努力奔波;在农村,我是一只不会下蛋的公鸡,除了会在黎明的时候引吭高歌几声之外再无其他,到头来只能是在主人的刀口一抹来结束自己苟活的生命,或许还能换几声赞叹。本来在这将要来临的喜庆日子时在,这些事情是不该思索的,但夏日的闷热让我无限烦躁,无法拘束自己的想法,只好放任自流。
该来的总会来。
这是姐姐出嫁的前夜,我家里灯火通明,人影晃动,一片热闹的氛围。按照我们当地的习俗,今天晚上姐姐必须哭夜,即使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即使我们早已对处女观念看得很淡,即使一夜情已充斥了都市的夜生活,然而在粤北的农村,传统的习俗仍然有着强大的生命力,只要你生活在这片土地,你就必须按着这传承了几千年的风俗来。传统的与现代的虽然不时碰撞着,现代的东西已经占有了绝对的优势,迟早会把某些不合适宜的传统抛弃,不过它们依然还有各自的阵地,传统的归于传统,现代的归于现代,那么我家乡依旧是属于传统的阵地,就算我们可以任意上网和随时收看上千个电视频道,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这是人们根深蒂固思维惯性使然。
姐姐今夜显然经过一番打扮,一身红妆,在灯光下明艳照人。在一帮盛装姐妹的簇拥下,经过一连串的仪式后终于抱着我妈一发不可收拾地哭了起来。这哭声幽长而凄凉,这哭声哀怨而忧伤,没有矫情,没有做作,完全是放纵地发泄着内心的悲苦,这哭声蕴含着我姐二十多年的苦难和心事,这哭声隐藏着我姐对青春告别的叹息和对命运的无奈与顺从。从此以后,她将嫁做人妇,从此以后,她的哭声将开始不只为自己而哭,这一次,这一回,就让她哭过够吧!让她把所有的不痛快和委屈彻底地释放出来吧!
姐姐的哭夜少了以往别人家嫁女时的那种程式化、表面化的东西,她是带着真情的悲鸣,为自己好好地哭,不管别人如何猜测,如何议论,她一个劲地哭,她的哭声具有强大的感染力,周围的姐妹个个都成为了泪人,真心地哭了出来,都把埋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心事哭了出来。而这时我父母也都泪如雨下,哭得喉咙沙哑,几近颠狂。整个村庄都成了哭的海洋,向世人宣告着这里有一位动情的女子即将出嫁。
姐姐的哭声直到十二点才止住,过了这个时间,哭夜才算结束。我连忙去扶已快虚脱的姐姐,让她坐下来歇息,然后又忙着把我爸和我妈两位快要晕厥的老人也服侍他们休息。人群渐渐散去,这场哭夜才算结束。
第二天,真正的婚礼开始了。
一大早,我姐换上新娘的红装,映着她桃红的粉脸,娇美夺目。这是南方典型的新娘打扮,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置备好了。我家现在也还算宽裕,如今唯一的女儿出嫁自然少不了该出的花费都得花,难得办喜事的父母自然不会让人家在背后说三道四的。我起来的时候,爸妈早已起来大半天了,为了操办这婚事,他们花费了不少精力,估计根本没有睡觉。
家里的几个亲戚也和我爸妈一样早就过来帮忙了,把婚礼的路线最后一次核实一遍,把礼品再次检查妥当,然后才简单地吃了一顿还算丰盛的早餐,这才在忙碌中等待男方迎亲队伍的到来。
到了早上九点多的时候,迎亲的队伍终于吹吹打打进了我家。鞭炮声顿时噼噼叭叭地响过不停,足足响了有半个钟头,把整个屋里屋外都充斥着火药的气味。这时我姐夫也是穿着新郎的着装,显得神采奕奕,来到我家门前,却遭到众人的围堵。这是必须经过的一道门槛,不过需要足够多的红包和足够厚的脸皮。此时我那黑脸姐夫一张脸变成酱紫色,他已给我家门口那些女方的亲戚每个都发了红包,却半只脚还未踏进我家的门,迎亲的男方队伍也在他身后为他呐喊助威,双方就这样相耗着。最后男方的同伴拼命拥着我那黑脸姐夫一直往前冲,不顾前面的人群,也不顾脸皮地往前冲,我家门口的那帮亲戚朋友只是作了几下免征性的抵抗之后也就让开了路,本来就是女的居多,再加上闹得也差不多了。
进了我家门口以后,他们直奔我姐的闺房,结果又一次遇到了阻拦,红娘守在门口,又是一番僵持,经过你推我挡的一轮唇枪舌剑的对峙后,我姐夫终于走进了我姐的闺房,然后牵着我姐的手来到我家的大堂。
这时他俩双双跑下向我父母敬茶,在敬茶之后又是磕头,三个头之后我爸妈站起了身,将他俩扶了起来,然后我爸郑重地拉起我姐的手,一脸严肃地盯着我姐夫,然后语重心长地对我姐夫嘱咐他要好好待我姐,要一辈子照顾她,在我姐夫一一满口答应之后,最后终于把我姐的手放在我姐夫的手上,我姐就算正式嫁出了门。
迎亲的队伍又开始动了起来,乐队吹起了欢快的曲调,鞭炮的噼叭声也再次响了起来,按照计划好的路线向着我们村的宗祠堂走去。来到我们村的祠堂里,有一位八字先生的主持下,我姐和姐夫先上香,烧纸钱,告慰祖宗的先灵有关今天的喜事,又是三叩九拜,这队伍才在一片祝福声中向着我姐夫的村落走去。前面是引路的接亲队伍,一路上鞭炮声不断。红娘撑着红伞护送着我姐上路,此时我姐是绝对不能回头的,嫁出的女就如泼出去的水,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不时有路人驻足观望,整个队伍在欢乐喜庆的氛围中徐徐前进。
我跟在送亲的队伍里来到了姐夫的家,在姐夫家早已有准备的亲友把这女方的队伍了迎进了屋里奉为上宾。不过我姐要进家门也得过三道关,一是要跳过门前的火盆,代表着不带着晦气进门;二是要喝一杯红枣、花生、桂圆和百合熬出来的茶,代表着早生贵子和百年好合;三是在男方的大堂里正式结拜为夫妇,然后拜见男方的父母和姑嫂,等喝了茶之后就算正式过门了。
接下来就是婚宴,大家都为他们的幸福开始纵情地喝酒吃菜,用农民的朴素语言来表达他们的祝福。我姐和姐夫在桌席间来回穿梭,不停地敬酒,不停地接受人们的恭维和祝福。这就是婚礼,现在他们俨然是夫妻一对,夫唱妇随,琴瑟合鸣,从今往后的日子就是他们共同的生活了。
姐姐已经是别人的了,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