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尤二姐不是没听说过凤姐的厉害,连小厮兴儿都这样警告了:“我告诉奶奶,一辈子别见他才好。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都占全了!只怕三姨的这张嘴还说他不过。奶奶这样斯文良善人,哪里是他的对手!”可还是要找了去。为什么?
因为她是一名“外宅妇”。
在封建社会,女人的等级是这样划分的:妻、妾、外宅妇。前两者都是有名分的,而后者是见不得人的、“非法(宗法)”的、没有任何名分的,是正宗的“古代小三”。
因此,我们看善良柔弱的二姐,居然能无惧凤姐的厉害,欢天喜地地进了贾府,就是因为这个名分。只要凤姐接纳了,被贾府认可了,她就能从“小三”升级到“妾”了。因此就是火坑,她也要跳。
当然,事实也证明,果然是火坑。她终于被凤姐设计害死,而凤姐“借刀杀人”的工具秋桐之所以能明目张胆地欺负二姐,张口就是“先奸后娶没汉子要的娼妇,也来要我的强”,皆是因为二姐来路不明,是外宅妇转副,她自己却是大老爷明路赏赐的妾。
男人的妻妾世界里,最惨不过外宅妇,因为她们缺乏最基础的保护——“名分”。唐朝有一个高官叫张褐,曾经在外边包养了一个营妓,育有一子,由于担心妻子的反对,只得将孩子托付给友人。唐朝也多次立法禁止包养外宅妇。连她们生养的孩子,除非“丈夫”家族承认,否则也无法认祖归宗。
因此,外宅妇跟现代的三儿们具有同叹的处境:生活在没有阳光的黑暗里,没有名分的、不被法律认可的、除了男人的爱之外一无所有——只是外宅妇们更为不幸。现在的三儿们还能打起“真爱”的旗帜,高喊个人解放、人性自由,而在那个时代,宗法礼教体制下的爱情,不过是提供给男人们嬉戏的肥皂泡。
可惜,幼微一辈子也没明白,她还是希望能进入那个家门,能让那个家族承认她这个外宅妇,能跟这个男人安稳厮守一辈子。但是,那个女人不同意。
“夫人妒,不能容。”没有女人能容得下这个。明路买的,也就忍了,不告而娶,其实是侮辱。于是,幼微连踏进这个男人家门的机会都失去了。
只是,她并不甘心,随后追随到了鄂州。
山路奇支斜石磴危,不愁行苦苦相思。……虽恨独行冬尽日,终期相见月圆时。别君何物堪持赠,泪落晴光一首诗。
《春情寄子安》
但是男人只让她隔江而居。
江南江北愁望,相思相忆空吟。鸳鸯暖卧沙浦,鸂鶒闲飞橘林。烟里歌声隐隐,渡头月色沈沈。含情咫尺千里,况听家家远砧。
《隔汉江寄子安》
许是刚刚离别的缘故,即使正妻不许,男人依然忍不住过来偷偷相会。
大江横抱武昌斜,鹦鹉洲前户万家。画舸春眠朝未足,梦为蝴蝶也寻花。烟花已入鸬鹚港,画舸犹沿鹦鹉洲。醉卧醒吟都不觉,今朝惊在汉江头。
《江行》
恩情还在,鸳鸯重续,喝酒吟诗,仿佛欢爱于从前。
只是,大部分时间确实是寂寞而孤独的,不断流浪、不断徘徊,到处游览,弹弹琴,看看书,抱着渺茫的希望,坚持着一份自以为是的赌注。
她是鱼幼微,聪慧灵敏如她,恩爱之初就能预感到“不到时”。作为一名外宅妇,自己的地位和命运,她是清楚的,只不过她还想赌一把,因为她很漂亮,这个男人也真心喜爱她的美貌。更重要的是,他是进士,她有文采;他能天下文章,她也能吟诗作对;她希望,有另外一种东西,可以永远羁绊于他们之间——那种叫做“真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