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琨段匹禅一直把他们送出蓟城城门外。刘琨又嘱咐温峤,几个晚辈中,数他最有出息,把他派往司马睿面前,可能会有更大的发展。他说道:“晋祚虽衰,天命未改,我当立功河朔,你可延誉江南,行矣,勉之!”临别,温峤毕恭毕敬地道:“舅父,温峤深知您对孩儿的栽培,一定不负重托。”
刘琨的判断没错。温峤去到建康后,陈述刘琨的忠诚,并说:“社稷无主,天人系望。”他言辞愤慨激昂,深受满朝文武的钦佩。司马睿见他仪表秀整,善于言谈,十分机敏,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将他留在身边,与大臣王敦、王导、庾亮等人共谋朝政。
不久,江南传来喜讯,司马睿荣登大位。刘琨又得知温峤受到器重,官拜侍郎,朝中机密的大事皆所参与,甚是欣慰。即给皇上上奏,正在集结队伍,讨伐二虏。并大力称扬祖逖的威德。晋元帝司马睿下诏擢升祖逖为镇西将军。
忽报胡兵来犯,刘琨和段匹禅出蓟城迎击,在安次固安一线击退石勒。刘琨部屯安次附近。
刘琨劝段匹禅放弃前嫌,团结段氏族人效忠晋室。段匹禅领诺,传檄哥哥疾陆眷和叔叔涉复辰共击石勒。疾陆眷和涉复辰久闻刘琨的大名,有意与刘琨接近,并修复兄弟间的关系,遂率兵前来,不日将到固安。眼见浩浩荡荡的大军即将征讨石勒,刘琨积极筹划着进军方案。石勒闻讯大惊,急给段末杯写信,并送上重礼,要求阻止。当年襄国之战,石勒对段末杯有不杀之恩,段末杯感激不尽,拜石勒做了干爹。在回去的路上,先后朝襄国方向跪拜了三次。而且从此后,他撒尿时也不敢对着南方。别人问他为什么,他回答说:“干爹住在南边,我怎么敢大不敬,朝那边撒尿呢?”此时,段末杯接到石勒的书信,火速赶住疾陆眷他们的进军途中,向二人进言:“你们要大祸临头了!”
疾陆眷不解地问:“大晋有了新皇帝登位,万事待兴,我们听从弟弟,与刘琨一起建功立业,将来共享荣华,何祸之有?”
段末杯说:“你们是父辈和兄长,却来听从侄子和弟弟的号令,这不是很没面子吗?那石勒军力正盛,你们如何取胜,兵败之时,正是你们的杀头之日。何况就算侥幸取胜,功劳都被匹禅一人独占,我们又能得到什么!”
涉复辰本来就对晋廷不抱多大希望,听了段末杯的话,稍一斟酌,说道:“我们险些犯下大错。”疾陆眷有些犹豫不决,说:“我们和匹禅打个招呼吧。”涉复辰一摆手:“算了。”疾陆眷对叔叔言听计从,传令立即撤兵。
“什么,他们撤了?”段匹禅得到哥哥撤兵的消息,极为失望,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晌说不出话来。没有他们的支援,对石勒的反戈一击,就等于是纸上谈兵。这如何向刘琨交代呢。
段匹禅摆好酒席,请刘琨入座。刘琨道:“匹禅今天好兴致呀。”
段匹禅说:“哪里哪里,大督都风流倜傥,世人皆知。可是来幽州之后,总是忙于军务,不如我们放松放松,畅饮一番。”
刘琨道:“越石乐意奉陪,今天我们以茶代酒吧。”
段匹禅说:“那可不行,上回文鸳从晋阳给我带来的上等汾酒,还等着你品尝呢。”
刘琨笑道:“那好,我们茶酒一起来,各取所好。”
刘琨让侍卫摆上他随身带的两个白瓷杯子,将茶沏好,亲自给段匹禅倒上一杯。说道:“这可是从江南带来的名茶啊,你尝尝看。”
段匹禅早闻到了茶香,咂了一口,甚感清爽。
刘琨道:“春天宜喝绿茶,这就是来自洞庭的吓煞人香茶。相传,洞庭东山的碧螺春峰,石壁长出几株野茶。当地的百姓每年茶季持筐采摘,以作自饮。有一年,茶树长得特别茂盛,人们争相采摘,竹筐装不下,只好放在怀中,茶受到怀中热气熏蒸,奇异香气忽发,采茶人惊呼:‘吓煞人香’,此茶由此得名。”
段匹禅又咂了一口,感觉犹如甘露,直滋润肺腑,清凉入骨。说道:“不知生产此茶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刘琨同样也没去过,想那太湖辽阔,碧水荡漾,烟波浩渺,山清水秀,别样风光,令人神往。
段匹禅这才盯住小小的白瓷杯子,见汤绿水澈,嫩绿隐翠,叶底柔匀,再回味这清香幽雅、鲜爽生津的绝妙韵味,不由得心神静怡,更对刘琨增添了几分崇敬。
刘琨也品着吓煞人香,自言自语地道:“以茶尝滋味、以茶养身体、以茶散闷气、以茶利礼仁、以茶可雅心。品茶近十年,我方以茶悟道,有所心得。也不知以后我们还有多少这样的雅兴。”
段匹禅也不说什么,给侍卫一个暗示,青荷从后门一闪进来。
刘琨和青荷曾有肌肤之亲,此时此刻相见,也不管段匹禅是什么用意,更不谈茶酒之道,再也不想压抑自己。他说了句“我醉了”,便牵上青荷的手,离席而去……
刘琨一觉醒来,望着怀中的青荷,真的是感到悲怆至极。女人可以给他安慰,女人可以给他短暂的快乐,但终究驱散不了他英雄末路的凄凉。疾陆眷他们退兵的事,他听说了,大举讨伐石勒变得遥不可及。段匹禅想置酒安慰他,他同时也不想段匹禅灰心丧气,一场有关茶道的侃侃而谈,或许能让他们心里好受些。
刘琨想起了晋阳的红楼歌坊,石若兰就是在那与他重逢。从京都到并州,再到幽州,马背上的刘琨失去了太多的记忆,唯有石若兰成为他永远的爱情。在晋阳,他无论如何都不敢面对这爱的事实,终究还是让她独自远行。
青荷问:“大人,你在想什么?”
刘琨暂时收起对若兰的思念,青荷为了生存漂泊流离,举无定所,同样使他感到歉意。自己出任并州刺史十年,百姓仅仅得到了短暂的安宁,却为战乱付出了一次次地牺牲。他愧疚地说:“我知道自己薄情寡义,一点也没保护了你们,你要恨就恨我吧。”
青荷说:“大人,我们能活到今天就是您的功德啊。”
刘琨道:“怎么能这么说呢,你从晋阳辗转到幽州,肯定吃了不少苦吧。这都怪我无能,让胡人占了便宜。你们红楼的姑娘都还安好吗?”
青荷说:“我们吃点苦算什么呢,不值得大人操劳的。就是大人在晋阳还顾不上理我呢,问我这个干什么。你心里只有那个红袖,要是她在跟前,躺在你身边的能是我吗。”
刘琨不知说什么好。青荷怎么能和石若兰相比呢,石若兰从来也不会因为生计而出卖自己。他又不好伤姑娘的自尊,便说:“我身为大都督,也给不了你什么,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就是。”
青荷摇头:“大人,青荷不敢奢求跟随大人荣华富贵,也不会接受大人的任何钱财,青荷没落到胡人手中,也是大人您的恩惠。青荷侍奉你,有什么不可以呢。”
刘琨听了青荷一阵肺腑之言,再也说不出话来。
第十四章 夕阳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