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刘琨在城头上观看军士们练兵,心绪乱得很,近日与石勒在壶关交战,损兵折将,他最喜欢的偏将韩述,也以身殉国。他再次体会到,匈奴汉军的力量仍在扩大中,凭一己之力,无法与之匹敌。刘琨正为此踌躇,忽见眼前一人呆呆地望着他。眨眨眼,惊呼一声:“子谅,你终于来了!”
卢谌也总算在激动中清醒过来。“姐夫,你瘦多了。”
刘琨拉住卢谌的手,走下城墙,说道:“子谅,你真把人想死了。你知道我这一两年是怎么过的。”
卢谌道:“怎么过的,一个字:‘难’呗!有新诗了么,听说你那胡笳五弄,可是威震胡营啊。”
刘琨笑笑说:“哦,那都过去了,最近身体总有些小毛病。哪顾得上做诗呀。你呢,洛阳的情况怎么样?”
他们边走边聊。刘琨的心仿佛飞回了洛阳,离家这么长时间了,父母亲身体可好,卢雪呢?这十余年,兵荒马乱,南征北战,夫妻间也总是天各一方。洛阳的景物都浮现在眼前,卢雪的笑声更是甜在他的心中。四月了,洛阳的牡丹花该开了。还有与二十四友的诗会,多么令人激动呵。如今,他们都死的死,散的散,连陆机陆云兄弟俩也难逃噩运。刘琨独自北上并州,真的孤独透了,石若兰徐润的出现,才让他那干巴巴的生活里有了几分滋润。
卢谌道:“收到你的信家人都急坏了。我姐也想跟我一起来找你,硬给我拦下了。还有刘群爷爷奶奶和我父母也都想来晋阳。”
刘琨说:“洛阳的日子不好过吗?我给皇上太傅写过几个奏章,大都了无音讯啊。”
卢谌道:“京城的情况越来越糟,刘聪他们都攻打过两次了,一些流民也参与暴动,真是危机重重,所以一家人都想来并州哇。”
刘琨心情沉重地说:“并州的日子也不好过,我给皇上的奏章上写清楚了,想必你也知道了。你来了就好,就当我的主簿,我身边也好有个帮手。”
卢谌道:“只怕我才疏学浅,不能给你分忧哇。”
刘琨说:“你来了就是胜利,一路上怎么样?”
卢谌道:“哎呀,别提了。刚出洛阳就让人家给抓了,跟着一些乞活军混了一阵,好不容易跑了出来,又给刘聪的人逮了去。正碰上刘渊亡故,刘聪兄弟相争,刘聪杀了刘和,当了他们自立的皇上。幸亏刘聪和我们卢家是故旧,不然我们俩就只有来生再会了。”
刘琨听到刘聪在平阳当政,心中一沉,说道:“这刘聪可比他老子还要凶狠哪。”
卢谌说:“是呀,他让我给你捎信呢,他不日即将派兵攻打洛阳,想让你向他俯首称臣哩。”
刘琨勃然大怒,道:“我越石誓与大晋共存亡,岂能像石勒等鼠辈苟且偷生。”
卢谌道:“刘聪石勒对中原是志在必得,姐夫,对付他们你有何良策?”
刘琨想对他谈自己的打算,又不愿一见面就被军务缠住,思谋卢谌来了就增添了一份力量,一切就会快乐起来,说道:“子谅是福将,你一来了,定刘聪、擒石勒,便不费吹灰之力。走,我领你见一个人去。”
卢谌新来乍到,也不便多问,两人一路快马,回到晋阳府衙。
刘琨来后院找石若兰,不见踪影,问衙役才知道,是和桃花一块出门采药去了。于是他叫来令狐盛和徐润,介绍他们相识。
徐润张开双臂,上前拥抱住卢谌,喊声:“哈哈,卢谌,字子谅,久仰大名啊。”
卢谌一瞧见他的一头长发,便说:“徐润兄。”
他们都是听刘琨说起的对方,神交已久。令狐盛对卢谌父亲卢志的大名早就知晓,连说:“令狐盛见过卢公子,你不在京城做官,跑到这荒疏之地来看看风景呀。哈哈哈。”
卢谌素知令狐盛爽直,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回礼道:“令狐将军,听说你随刺史大人来并州的路上,过关斩将,披荆斩棘,功勋卓著哇。”
令狐盛道:“哪里哪里,全凭刘大人英明神武,才有并州的今天呐。”
刘琨说:“你们别互相吹捧了。我们这叫同舟共济,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嘛。”
刘琨和大家笑上一阵,令侍卫上酒。众人端杯,刘琨喝茶。
卢谌知刘琨对酒也是情有独钟,纳闷儿地问:“哎,姐夫,你怎么不喝酒?当了刺史,懂得省细了?”
刘琨说:“嘿嘿,子谅,你有所不知,晋阳可能缺别的,但有两样东西不缺,一是醋,二是酒。我这是以茶代酒。胸口老闷的不行,桃花她们又给我采药去了。”
卢谌品尝着酒,说:“这杏花村的汾酒,喝了果然酣畅。”
刘琨说:“今天算是为你接风。后天你就准备出征。”
卢谌道:“不知有何差遣?”
刘琨道:“不是打仗,是送礼。”他说着在地上画了个图,讲起了晋阳当前的形势。
令狐盛说:“石勒刘聪他们打常山,攻上党,现又在壶关与我为敌,前番我们去和他干了一仗,哪知出师不利,韩述他……刘大人说,要以夷制夷,方能够克敌制胜。”
令狐盛提起韩述的死,嗓音都哽咽了。
徐润在晋阳生活的时间最长,常就匈奴鲜卑人的历史与刘琨探讨。匈奴人原本生活在蒙古大草原上,东汉建武年间,那里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大旱灾,牛羊没有草吃,饿毙千万;牧人无食,相继饿死。而人畜的尸体交相堆积,无人清理,后又引发了一轮又一轮的瘟疫,强盛雄武的匈奴汗国也已陷入分裂,散裂为南、北匈奴。南匈奴南迁归附汉朝。北匈奴则被迫向西迁移。当时依附东汉的南匈奴几经挫折,最后左国城立足。三国时,曹操将南匈奴分为左右南北中五部。左部居故兹氏县;右部统居祁县;南部辖居蒲子县;北部居新兴县;中部居大陵县。由此汾水流域一带,南匈奴三万余落遍布四周。高祖刘邦时代曾嫁宗室公主入匈奴屠各贵族,所以屠各贵族就改姓刘氏,他们在匈奴诸种中地位最尊,因此五部匈奴部帅都是刘姓匈奴贵族。此外,匈奴有呼衍、卜、兰、乔四大贵姓,皆为刘姓的辅佐高官。虽为大晋臣民,与周围汉人杂居,但这些匈奴部帅仍对五部拥有传统的权威。
徐润说:“那刘渊老儿,字元海,就是匈奴冒顿单于的直系后裔。此前他在蒲子自立,并州刺史司马腾大举围剿,不想反被其胜,那司马腾也只好另走他乡了。”
卢谌接上说:“可惜刘渊是个短命鬼,暴病而死不说,两个儿子又争起来,白白搭上了一个。”然后他又问:“那鲜卑又是什么来历?”
徐润最后讲:“那鲜卑又叫东胡,远在东北,秦汉之际,匈奴冒顿灭东胡,乌桓、鲜卑并受匈奴役属。东汉初,乌桓由五郡塞外内迁,鲜卑也随之自饶乐水一带南迁至塞外,进至匈奴故地,自号鲜卑。慕容氏、宇文氏、段氏、拓跋氏等都是他们的后人。”
刘琨对卢谌道:“子谅,你不是早就想知道我对付刘聪的良策吗,告诉你,拓跋猗卢现居漠北盛乐,素与大晋亲善,虽说有数百里之遥,但不失为我们的朋友,你这次去就是请他来与我结盟,共同对付刘聪。”
令狐盛说:“洛阳又无兵马可调,我们也只能靠猗卢了,听说他兵马十万,大草原上的骑兵,素以骁勇著称啊。”
刘琨所以派卢谌担此重任,是因为他从京城来,代表的是大晋皇帝,又有岳父卢志的大名,这样更有把握。卢谌听了刘琨的解释,欣然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