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城东北角的一处歌坊,醒目的牌子上有四个草书大字:红楼长歌。几名女子或歌或琴,或颦或笑,甚是妖娆。
黄昏时分,门口的一位姑娘见有来客,盈盈地喊:“官人,又找红袖姑娘来了?”
徐润问:“青荷姑娘,红袖在吗?”
青荷说:“官人来得不巧,红袖姑娘去文庙进香去了。”
徐润道:“那下次再来吧。”
青荷说:“官人,你怎么舍得走呢。我们红楼的姑娘不是只一个红袖吧。”
徐润转头望着刘琨,道:“红楼长歌,群芳荟萃,大人不妨放松片刻。”
刘琨瞧一眼门上的牌匾,淡淡地道:“哦,以后把她们叫到府上,再尽情不迟。”
徐润对着青荷摆摆手,说道:“去吧,青荷姑娘,后会有期。”
二人默默地往回走着。刘琨不解地问:“你说你让我见的这位朋友琴艺不凡,为何混迹于市井歌坊?”
徐润说:“这个我也不知,她好像是新来的,洛阳口音。怎么,大人尚未与这位姑娘见面,就已经感兴趣了?”
刘琨矢口否认:“哪里,我只不过好奇而已。”
徐润说:“大人在洛阳时的风流倜傥,谁人不知,来到并州,身为一方大员,何必拘泥小节呢。”
刘琨道:“国难当头,越石岂敢儿戏。你是我来并州后的第一个文友,当有鸿鹄之志啊。我们治理并州的事情,任重而道远。”
徐润十分敬慕地说:“徐润活了三十多年,总算是找到了明主,大人的知遇之恩,没齿难忘。愿在大人帐下,效犬马之劳。”
他们一路言谈,来到文庙。进门时,红影闪过,一名女子走了出去。他两人异口同声地喊:“姑娘……”
擦肩而过,刘琨感觉姑娘太面熟了,这么像一个人呢,他念头一闪,整个身心都为之一颤,难道说是若兰?他越看越像,几乎要唤出她的名字来。
徐润叫道:“红袖。”
姑娘驻足回眸,对着徐润笑道:“是徐大人,你不是在晋阳府上做事吗?怎么有雅兴到这来了。”
刘琨见女子对自己视同路人,一时怕认错了人,也不吭声了。
徐润道:“红袖,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刘大人。”
红袖朝他望了一望,彬彬有礼地道:“红袖见过刘大人。”
刘琨哦了一声,对徐润说:“我们走吧。”
徐润还想说什么,刘琨已经转身了。
回到府衙,刘琨愁肠百结。今天见到的是石若兰吗?十年了,再也没有听说过她的消息,为什么突然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并州。不应该的,不会是她,她是富甲天下的石祟的女儿,怎能沦落为歌妓。再说,如果是她,她没有理由不来找我呀。只是长得好像耶,那双眼睛太像了,世上绝对找不出第二双这样的眼睛。她一定是若兰。往事历历在目,石若兰恳求他为她报仇的情景,更是终生难忘。这夜,他辗转反侧,一直到子夜才入睡。
次日,徐润看出刘琨有心事,试探着问:“大人见了红袖,没说上几句话,为何匆匆要走呢?”
刘琨答:“我想起故人,有些心烦意乱。”
徐润说:“我们借酒消愁如何?”
刘琨道:“好,让歌坊派两个姑娘过来,我们一醉解千愁。”
徐润长发一甩,应声而去。
约一个时辰过去,四名红袖女子鱼贯而入。刘琨细瞧,红袖果然在里面。他掩饰着内心的激动,问道:“姑娘芳龄几何?”
红袖答:“二十有五。”
刘琨更是惊愕,若兰不正是二十五六吗?
他又问:“何方人氏啊?”
红袖又答:“洛阳。”
刘琨心跳加快了,再问:“你叫什么名字?”
红袖平静地道:“红袖。”
刘琨道:“我问你的真名。”
红袖说道:“这就是我的真名呀。小女子本姓陈,陈红袖。”
刘琨再问:“认识本官否?”
红袖再答:“听徐大人说你是刺史大人。”
刘琨似乎有些失望,与令狐盛徐润一起饮酒。令狐盛瞧出他对此歌女有些异样,劝说:“听说夫人不日即将来晋,大人为何痴情一风月女子呢?”
刘琨不悦地道:“这位姑娘与我的一个故人颇有些像,何谓痴情啊。”
令狐盛见他强辩,就说:“大人如果喜欢,不如将她接到府上,什么故人不故人的。”
男人饮酒,谈天说地。女人助兴,边歌边舞。刘琨的眼睛总也离不开红袖。石若兰的失踪成了他永远的痛。石祟曾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若兰又那么可心。她到底还活在这个世上吗?
红袖长袖飘洒,绰约多姿,唱道:“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翩翩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张弦代语兮,欲诉衷肠。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原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徐润听着听着,忍不住去抚琴,琴声歌声,将刘琨带进了缥缈的爱情天国,没有战乱,没有周礼,灵魂随着透明的空气翔飞。他太熟悉这首民歌了,当年和二十四友一起时,他还朗诵过,当时小若兰才十三岁,就站在一旁,过后天真地问:“叔叔,这首歌说什么呢?”他答:“这首歌叫凤求凰,是古代的男子向女子表达爱慕的歌谣。”小若兰又问:“什么是爱慕呢?”他答:“你长大以后就知道了。”
刘琨陷入往昔的回忆中,又有歌声飘落到耳边: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这是表现司马相如向卓文君求爱的诗歌。刘琨最喜爱这首诗,他还给石若兰讲过卓文君的诗: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蓰蓰。男儿重义气,何用钱刀为?此时由红袖吟唱出来,再配以徐润的弹奏,着实把人的情感催化到极点,浓不可言。而刘琨心里想的何止是歌声呢,还有石若兰“越石哥、越石哥”的呼喊。
刘琨在歌舞声中大醉,眼前的红袖早已变成为石若兰,他摇摇晃晃地端着杯子递给红袖,嘴里喊着:“若兰,若兰。你别走,我对不住你。来,我向你赔罪……”
红袖一边躲闪,一边说:“刘大人,你醉了,我们扶你进房休息吧。”
刘琨杯中的酒洒落了大半,竟说:“我没醉,杜康都千杯不醉,汾酒更不醉人。若兰,我们好不容易重逢了,你再不要乱跑了,跑丢了哥哥我生气。”
面对一个真实的刘琨,红袖已不能自持,眼圈红红地道:“哥,我不跑了,我永远跟随你行么。”
刘琨说:“行,有啥不行的,你还记得你送哥哥的古琴吗,哥一直带在身上。触物思人,哥每当想起你孤孤单单的一个人闯,就难受的不行,走,跟哥回家去,咱有家。”
徐润等人都不知所以地看着刘琨拉住红袖的手,去了他的寝室。
刘琨刚进房间,眼皮睁也睁不开了,往床上一躺,呼呼地睡去。
红袖擦擦眼角的泪花,怅然若失地走了出去。
桃花从偏房里闻讯过来,守在刘琨身旁,将湿毛巾敷在他额头上,对着令狐盛埋怨说:“大人从没喝成这样子的啊。”
令狐盛道:“全是徐润的错,近墨者黑,我看非让他把大人影响坏了不可。”
外边,徐润送了红袖她们一程。他纳闷地问:“红袖姑娘,我们大人好像跟你似曾相识啊。他口口声声地喊你什么若兰,这是怎么回事?”
红袖冷冷地道:“我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徐润道:“哎,我看我们大人不像是轻佻之举。”
红袖道:“那还不怪你们大人是个风流才子,到处留情,认错了人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