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大二上学期我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很多时候都是我一个人做着各种事情。早上从床上爬起来,洗脸,刷牙,到食堂里去吃饭。背着黑色的双肩包到教室里去上课,独自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看窗外的风景。我一直梦想着远方,可是海子却说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
然后迎来了寒假,冬天的寒冷已经让我感到彻骨的害怕。回家的那天,我脖子上围一条白色围巾,穿着简单的灰色长风衣,里面是白色的羊毛衫。黑色的牛崽裤。长筒靴。提着简单的行李箱独自去汽车站,依然是拥挤的车站,人来人往。肮脏的候车室里挤满了要回家的人。一些20岁左右的年轻的孩子,身上的衣着破旧,显然是一些流浪在城市边缘的人。民工,身上穿灰色的破旧的棉袄。偶尔有一些穿着稍微新鲜的年轻女郎,头发烫成时髦的直发,亦或是波浪型的卷发。白色或者粉红的羽绒服,保暖鞋。车子的窗户一直关闭着,我感觉闷,于是稍微打开一点。外面的风吹进来,冰冷入骨。
在车子上昏昏欲睡。是一贯的闷,难受。已经习惯了这种胸口里很多东西冲突的感觉,也知道这种感觉会一直延续下去,什么时候停止。都是很清楚的,于是不再苛求它停止,也不再害怕。很坦然的面对。只是无力微笑,无力干任何事情。在这一刻,我心里默念的名字,却一直是林。那个曾经无意中在电话里对我说“你就是蓝素吧”的人。我记得那是暑假的时候,我在方阿姨家中做家教,那个时候我想念一冰,于是打电话给他。接电话的人却是林,我顿时不知道要如何说话,在那一刻,我想所有的故事早已经结束,甚至还来不及开始。我说我找一冰,他在电话用很平静的语气说一冰不在,出去了。然后我说了句谢谢,就挂了电话。在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心突然就空了,那种感觉很奇妙。一种轻微的欣慰,伴随着更多的失落。我心里喜欢的人,却永远不能与之相依相随。
想着这些的时候,我微微闭上眼睛。车子行驶得很快。我就这样闭上眼睛,希望车子永远都不要停下来,我就这样在路途上,一直奔跑一直飞翔。永远找不到可以停下来的地方。在这一刻,我开始喜欢上坐车的感觉,即使昏厥。我也甘心情愿。但是车子始终是停下来了,不论我们是否愿意,它终究会在某一个时刻停下来,送我们继续前行。
我下车了,再次回到这个小城,一切都没有变。依然是古旧的并不宽阔的街道,街道上行人和车辆互相穿梭。很多人都并不怎么守规则,很多车辆也不按照指定的交通规则行驶。没有人行道,人们在车辆中间盲目穿梭,即使面临着被撞的危险亦浑然不觉。这是一个混乱的没有安全的小城。
我依然是朝着舅舅家的那条路上走,依然是沿着固定的路线向着心中的方向走。看到那个熟悉的小卖部,心中有轻微的塌实感。但是我相信,这里不是我的家。即使温馨亦不会温暖。
母亲依然在,看到我,露出久违的笑容。只是这笑,我觉得苍凉和疲倦。母亲日益苍老,身体开始发福,憔悴了很多。听说母亲和舅妈合伙做起了小食店。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的心猛然收缩了一下,我想母亲并不是一个适合做生意的人,她的腼腆,她的自持,她的倔强和固执都决定了她是一个不适合做生意的人。果然生意没有做下去,偶尔赚了一点钱,但是也不足以支撑我的学费和生活费,而因此落下的伤害和辛苦却是永久无法弥补的。
然后我看到父亲,他亦明显苍老了许多。背驼得更加厉害,头上的白发亦明显增加。他看到我,还是那句话:“回来了?”这个沉默内敛的男人永远只是这样冷漠而情深。然后他帮我提行李,从我手上接过行李的那一刻,我感觉到父亲枯燥宽大的手上的体温,心里生出温暖来。可是他却说:
“手怎么这么冷?”
我沉默,低下头。害怕被他指责。
他用那宽大的并不怎么柔软的手用力捏了捏我的手,在那一刻,我感觉到疼痛。他并不知道,我的手因为寒冷和不注意保养已经冻裂开来,手背上有裂开的地方。他的用力,让这早已经破碎的伤疤开始破碎,并流出血液来。这温暖的鲜红的血液从我的身体里流出来,内心里的疼痛终于找到了出口,在这一刻,我开始有释放的快感。身体上的疼痛终于减轻了心里的疼痛。
没有过几天,我,父亲和母亲终于决定要回家。我感到很愉快,心里有真正塌实的感觉。
我们坐那种小巴士回去,在路上的时候三人都沉默不语。大家都不说话,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沉默,彼此相知又彼此疏离。但是知道是在一起的,是有感情的亲人,只是这爱因此显得沉静和苍凉。
车子从小城行驶20几分钟就可以到镇上。将近一年没有回到这里来,再看到它时觉得遥远和不真实。隐隐地有虚幻的感觉。村子依旧破落,地上随处飘散着破败的树叶,偶尔在路边会看到牛粪,几乎每家都养着面目凶恶的大狗。穿过小巷,回到家中。一切都显得熟悉而又陌生。放下行李的那一刻,心中如释重物,却又感到飘渺。重物依然没有放下,我知道,这只是一个旅馆,暂且能够遮挡风雨。然而我心中的家,却永远找不到归宿。
冬天依然寒冷,乡村里的冬天似乎比城市里更加明显和长久。家中没有暖气,晚上睡觉的时候只能盖很厚的棉被,很早就睡下了。不看电视。不聊天。缩在被子里慢慢让身体的温度开始升高,希望时间快点过去。闭上眼睛,所有的世界都消失了。黑暗让我开始安静,并且觉得安全。
这是我上大学来的第二个寒假,我已经厌倦了冬天的寒冷,但是又必须接受它。在家里过着懒散的生活,并且觉得空虚和无聊。母亲并不要我帮她做许多事情,因为手冻得很厉害。她只是常常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你是因为不想做事才故意让手冻了吧?”我亦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是的。于是她笑,我亦笑。我们总是以这样一种方式交流,彼此都很小心,害怕伤害和破碎。
弟弟依旧不在家里。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已经习惯了家中只有我这一个小孩子。但是我并没有感到十分的优越,大约是心里有挂念,有担心,所以只是平淡。
我在寒冷的季节里混沌着时间,希望时间快点过去,却又不知道我能够在下面的时间里做些什么。我清楚地知道明天会怎么样,又似乎十分恐惧明天的到来。明天会怎么样?我害怕面对这个问题,可是,明天终究会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