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文学体裁,骑士文学是中世纪西欧伴随骑士制度而产生的一种封建贵族文学。盛行于十二、十三世纪。骑士文学以描写骑士爱情和冒险故事,宣扬和美化骑士精神为基本内容,分抒情诗和叙事诗两种:骑士抒情诗起源于法国南部普洛望斯,多以抒情歌、感兴诗、牧歌、晨歌、夜歌、辩论诗等形式表现爱情和武功;骑士叙事诗的中心是法国的北部,其内容较为丰富。有的取材于希腊、罗马故事,如《亚历山大故事》、《特洛伊故事》,有的以英国亚瑟王及其侍从的故事为中心,如《郎斯洛》、《伊凡》、《特洛伊故事和绮瑟》、《圣杯》等,还有取材于东方拜占廷历史传说,如《奥加桑和尼柯莱特》。骑士文学虽属封建贵族文学,但它往往也具有一定反封建倾向,它不仅肯定尘世生活的幸福,与宗教世界观禁欲主义思想相对立,而且在少数作品中,反映了劳动人民的贫困和不幸,揭露了十字军战争的非正义性,以及封建统治阶级对人民群众的残酷镇压,所以也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过,它向往和赞美的世俗生活,仍超不出封建统治阶级生活范围,它所表现的“爱情”往往是对贵族阶级淫乱生活的美化,并且在作品中都掺杂了不少荒诞无稽的成分。骑士文学对后代欧洲诗歌和小说的形成和发展有较大影响。
从文章学意义上说,文体是没有好坏之分的,任何一种文体都是社会发展到一定时期应运而生的一种必然产物,且每一种文体都有其产生、发展、鼎盛、衰亡的演变过程。旧有文体的衰亡也伴随了新兴文体的产生。骑士文学就是逐渐为市民文学所取代的。随着手工业和农业的分工,商业的发展,在西欧各国先后出现了许多城市,并逐步形成了从事工商业的市民阶级。随着城市的繁荣,封建剥削的加重,市民阶级为了维护自身独立,发展自己的利益,与封建主展开斗争,在斗争中,适应表现“异端”思想的市民对文化娱乐的要求,市民文学产生并很快发展起来。市民文学为民间创作,具有强烈的现实性和乐观精神,描写市民生活或提出市民关心的社会问题,它歌颂市民和农民的个人机智和聪敏,反映了萌芽中的新阶级的精神特征。主要艺术手法是讽刺,此外,一定程度上也接受了封建文学和教会文学的隐喻、寓言、梦境等手法。在西欧各国中法国市民文学最为发达,著名作品有《列那狐传》、《玫瑰传奇》等。反映城市生活,表现市民思想趣味的市民戏剧和抒情诗等。
由此可见,旧有的文体衰亡中已经孕育了新的文体的产生,而新的文体中也必然承袭了旧有文体的方法和优点。文体就是一个新旧交替动态发展的过程。骑士文学完成了其历史使命,必然退出历史舞台,代之而起的又将是新兴的适应社会发展的文体,这就是文体发展的态势。文体的演变是社会诸多因素合力所致,有它自身的运行发展规律。
《堂·吉诃德》所讽刺的骑士小说,也必然是指中世纪欧洲尤其是西班牙流行的文体,内容主要是歌颂封建骑士的冒险事迹和它们的爱情故事。当时的骑士小说,充分反映了中世纪封建贵族阶级的兴趣和爱好。骑士是一帮什么人呢?骑士是一帮从属于封建君主和大领主的中小贵族武士,他们不从事生产劳动,专门为君主和教会去打仗,如十字军骑士就曾经打着讨伐异端的旗帜进行东征,兼并土地,抢劫财物。骑士小说中往往把职业武士的征战美化成行侠仗义,扶助弱者的游侠冒险经历,渲染了骑士和魔法师、巨人搏斗的怪诞故事,这些故事具有浓厚的浪漫主义色彩,情节又曲折有趣,所以一时为许多读者喜爱。小说里还把骑士贵族和宫廷贵妇之间谈情说爱的风流韵事加以美化,描写那些骑士对心上人温文尔雅的殷勤态度以及为心上人忠诚献身的精神。这种骑士和公主、贵妇之间荡气回肠的爱情描写组成了骑士小说的重要内容,也营造出了一个骑士精神的文化圈。
骑士必须为君主争光,从属于君主。骑士必须有美女作为情人,并愿为她们赴汤蹈火,铤而走险,这才是骑士的最高荣誉和美德。骑士文学,反映了骑士阶层的思想感情,内容不外是英雄与美人之间的爱情的瓜葛。
《堂·吉诃德》作为一部讽刺作品,针对的正是西班牙当时的专制王权,利用骑士的荣誉和骄傲鼓动封建贵族去建立世界霸权,而美化封建关系的骑士文学。可以想见,这种怪诞荒唐的骑士文学在当时西班牙和整个欧洲广泛流行,对一代人甚至几代人都起到了意识形态方面的煽情主义鼓动,人们醉心于阅读并仿效骑士之风日久天长,建功立业的雄心狂热了每个青年的心,烧红了人们的眼珠子,到头来,美女和爵位的享受并非每人都能兑现,往往是脱离现实的理想热情被一再白热化,又被反复冷却之后,造成了人们一代又一代的心理失衡,感情严重浪费。对封建制度腐朽的灰心失望必然造成一代人的信仰危机,迟迟不可兑现的骑士荣誉就成为一种恼羞、愤恨。勿容置疑,塞万提斯从小就曾胸怀大志,也曾经想要建功立业,然而每次都是勇敢地去仗义行侠,每次又都是得不偿失,败得极惨。对封建文化的怀疑首先从下层社会的知识分子中产生出来,他们对腐败封建社会制度的反动认识得最清。因此,对其痛恨必然要对代表其利益的意识形态进行反思,骑士文学理当受到最大的不满。某种程度而言,主人公堂·吉诃德的理想远大,脱离实际的悲剧中也包含了塞万提斯一生的酸甜苦辣。塞万提斯必然憎恨骑士制度和美化这种制度的骑士文学。晚年写作《堂·吉诃德》也是积一生心血所为,意在唤起人们尤其青年一代人从脱离现实的无边无际的幻想世界里走出来,回归到实实在在的人的世界中来。用作者的话来说便是我不是骑士,我只是个“善人”。主人公的临终觉醒,幡然悔悟,也标志了一代人的文化反思中价值观念的重构。可见塞万提斯用心良苦,这也是文艺复兴时期一代尊师的高风亮节,为人师表的真正风范,告诫我们学会做个平常人。
诚然,塞万提斯“用力过猛”的讽刺对骑士文学的灭亡起到了巨大的加速作用。但客观地讲文体的兴衰也有其自身规律,中世纪封建教会文化的灭顶之灾才是骑士文学死亡的根本原因。而并不能一味指责或表扬塞万提斯一人所为。事实上,迄今也没有哪一个人能凭空创造出一种文体或消灭掉一种文体。即令他是个伟人也不能。因为,任何一种文体的发展和流变都遵循其自身的规律,这种规律的科学性决定了人们只能去认识规律、掌握规律,而不是说尽可以去改变它或创造它。所以,骑士文学作为文体,其消亡并退出历史舞台被其他文体取代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而绝非是塞万提斯写了一部《堂·吉诃德》,一加讽刺就立刻咽了气。这在文学史上也是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常识。就像任何一种文体的成熟需要一个长期的缓慢过程,才可以达到形式与内容的完美结合一样,其衰亡过程也必然是一个渐变的过程,其间也总是内容与形式发生了矛盾,矛盾不可调和,就由另一种文体取而代之了。
文体的演变有时也是一个国家和民族的兴衰的表象。文体的发展过程总是一个民族文化发展的同步运作。它共时于整个人类人文环境的动态平衡过程。总是个“不平衡——平衡——打乱平衡——新的平衡”的过程。人类精神的培养、文化的发展,整个“人之上升”过程也同样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