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皇族中发生一点点小事就会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其实很多时候那并不是因为人言可畏,而是因为上位者需要这些流言。但像发生在三王府上的这件刺杀案却没有在弋京城中引起应有的轰动,原因是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子,或是弋晟宣这一方面,他们都不希望这件事情再被提及——皇帝自然是为几个儿子之间自相残杀而扼腕痛惜;太子是因为担了那个莫须有的空头罪名而心里不爽;弋晟宣恐怕是因为做贼的喊抓贼,多少心里有些发毛,而且又怕哪天太子反噬……
总之,刺客一事总算被压制下来了,民间虽有些风言风语,但倒也并未引起大的骚动,因为人们有了更大、更值得一说的茶余饭后的谈资——南宫大将军凯旋而归。
由弋京城门通往皇宫大门的街道上,各色人流攒动,有些是来看热闹的,有些是来打探消息的,当然更多的寻常百姓是为了见一见他们的民族英雄——南宫敬德,这个征战一生的老将军。
骑在马上俯视底下欢呼雀跃的民众,南宫敬德的心情百转千回——南宫世家本是书香门第,可南宫的先祖一直只任文职,官运也一直不旺;直到几代前,他的其中一位祖爷投身军族,从此南宫氏官运亨通,并一连几代都掌握了朝中的兵马大权。只是原来的翩翩书生现在却拿着大刀驰骋在沙场上,本该拿笔的手现在却用来杀人……真真是有些可悲、可叹了。
皇帝这次也派出了足够的阵势来给南宫敬德接风。因为南宫敬德这次立功不小,他竟然射死了北朔国的皇帝——那个双手沾满弋阳王朝子民鲜血的杀人狂魔!
南宫敬德虽然对那日在弋北罗帕关发生的事情有自己的想法,但他不可以在这个节骨眼上向世人说明一切,即便是那时发生的一切将会报应在王朝的子民上,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下马,将佩剑交由立在皇宫正门旁的的侍卫,致此,皇宫大门重重地关上,彻底阻隔了南宫敬德与外面喧嚣的人群。发生在罗帕关的一切也随着南宫敬德的缄默而在弋阳王朝被彻底湮没……只是历史记住了南宫敬德,记住了这个民族的大英雄。
广袤的大草原上,春天特有的气息却没有拂过这个正在举办国丧的北朔王庭。端木鹜远注视着自己父亲的尸体被人抬到特有的祭台上——一段时间后,他将彻底被秃鹰等鸟类吞食干净——这是北朔国的天葬,只有皇帝才有资格在这个最高的祭台上被最优秀的雄鹰吞食殆尽!
用从未有过的轻柔动作抚上手中的箭,端木鹜远的脸上却划过一丝残忍的厉色——没错,就是这支箭要了他父皇,那个自大男人的命。这支箭是作工极其精细,简直可以以假乱真,它像极了南宫敬德的特用箭!是的,真正结果了那个男人的箭是他射的——那个男人最不倚重的儿子,当朝太子,端木鹜远。
思绪不禁飘到了年前。
侍卫长走近望着一望无垠草原的端木鹜远,程序性地叙述道:“太子,烈狗今天又死了一只。这些烈狗除了人肉,别的都不吃啊。”
端木冷冷道:“这么说,四只烈狗只剩下一只了?”
侍卫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得一小队马蹄声临近。来人是皇帝的传令官,他下马道:“太子,皇上调给您的精骑来了!太子妃也来了!”
端木鹜远象征性地点点头,却不去理会飞身上前的太子妃。
太子妃有些尴尬,只得冲着一旁的士兵道:“士兵,快找我的侍女,谁能忍受这一晚上,没完没了的折腾?快点,愣着干什么!”
没有注意端木脸色的太子妃仍张扬跋扈地呵斥着士兵,太子终于不耐烦地冷喝道:“回去,回去,你给我回去!”
手被太子抓得生痛,太子妃不得不回嘴道:“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
一边抓着太子妃的手,端木鹜远一边对在原地待命的精骑兵道:“士兵们!都给我去准备,我要带领你们去练习骑射,快!”
太子妃终于识趣地退到一边,却也没有进帐篷,只是静静地跟着端木鹜远。
太子带着精骑来到练箭场,指着一支在阳光下映射出夺目光亮的箭,用北方男子特有的浑厚嗓音道:“你们都看清楚了没有?这支箭叫鸣镝,这是我端木鹜远专门制作的。此箭与其他箭镞不同。引弓射出后,会发出云雀之声。我要让你们记住的是,这并不是一支箭,这是我端木鹜远的命令和决心!它飞向何处,你们的箭镞就要跟到何处。顺我者生,逆我者死。鸣镝所指的目标,就是命令你们攻击的目标!如果有人胆敢不服从。本太子的命令,不管他的骑射有多好,我立斩不赦!听明白了没有?”
士兵们齐声道:“听明白了听明白了!”
端木冷笑一声,突然转身用鸣镝指着自己方才骑来的战马。士兵们先是一愣,然后又互相看了看,才有三三两两的人拉开弓,向战马射去。陆陆续续大多数士兵终于都射了箭,只有少数几个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而那匹战马已经倒在血泊之中,睁着眼睛,蹄子微搐。
端木鹜远终于又开口道:“你们的训练还算有素,但是距离本太子的要求,还差得很远。我说过,我的鸣镝就是我的将令,我的决心——有不从者,立斩不赦。刚才我将鸣镝射向我的那匹马。为什么有人犹豫?你们不服从我的将令,为什么?”
其中有个射了箭的士兵道:“我们知道王子深爱自己的宝马!”
端木向众士兵射去一道冷冷的目光,道:“什么?”
另一未射箭的士兵道:“担心您号令有误,所以犹豫了。”
端木作出一个手势,立刻有人上前拉出方才未射简的几个士兵,只听得端木回转身对众人道:“喂狗,都看到了吗?这就是不执行本太子命令的下场!
突然端木又对太子妃道:“你离开单于王庭的时候,父皇的身体怎么样?
太子妃略作思量,道:“父皇的心思,都用在他新立的王储身上。每天教授他骑射作战之道。王庭的许多事务,他也都参与决策。看来父皇真是要把二弟训练成一只雄鹰了。”
端木冷冷道:“雄鹰难道是教出来的?北朔的统帅,是饥饿与欲望的产物,是荒原上孤独的狼!是必须熬过了艰苦岁月,才幸存下来的狼!”
望着太子妃不明所以的表情,端木以突然道:“对了你给我绣一面旌旗,旗面上,要有狼的图腾。现在就绣!明天一早我就要用。”
太子妃像是得了什么宝似的,立马转身朝箭场外跑去,看来她很喜欢太子交给她的这份工作。
端木望着太子妃远去的身影,朝众士兵道:“全军准备!”
众士兵定睛一看,鸣镝所指方向就是太子妃离去的背景!
侍卫长拦住拉弓欲射的士兵,道:“不能射,那是太子心爱的女人。”
可士兵们看了刚才被狗吞食士兵的惨状,哪还收得住心,箭像脱了缰的野马一样朝着那个还在小跑的女人射去,顿时她就成了一个马蜂窝,想回转头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终还是无力的倒下了——或许没有回头对她而言是好的,这样至少不会看着是自己心爱的男人下令杀的自己,而此时他仍用鸣镝无情地指着自己。
端木轻轻收回了指出去的鸣镝,厉声道:“刚才没有发箭的,站出来!”
只有侍卫长一个出列。
端木沉声对他道:“你不是铜口铁牙,锥舌利心吗?那么走吧——回到荒野上去吧!你必须做重新恢复野性的狼!否则你就去死了吧!快给我走!挺起你的胸膛,竖起你的耳朵,恢复你祖先嗜血的本性,去厮杀,去谋生,去找回自己的自由!走!快走!”
以北朔皇帝短浅的目光,本来只是打算同历年一样集结所部再去弋阳王朝的北部边境掳略一番。只是他没想到这次朝廷里来的是南宫敬德,并且严守着罗帕关,让他没有丝毫进展;只是他没想到因为他罢黜了太子,将王储之位给了自己宠爱的弋阳王朝皇帝女儿的儿子,而被端木鹜远给杀了。只是他永远不会忘记,那日,端木用鸣镝指向自己,他身后的士兵不带犹豫地齐齐射出箭,皇帝身上终于插满了做了南宫大将军标记的箭镞。北朔老皇死前的最后一个表情不是痛苦的扭曲,而是欣慰地笑了——是的,原来他有一个这么出色的儿子!他的儿子是真正的狼,真正的鹰!
这就是南宫敬德成为民族大英雄的真相,可现在当事的双方却都没有站出来将事情说清楚——端木鹜远这样做一是为了夺得皇位,二来是为了激起百姓对弋阳王朝的仇恨;南宫敬德这样做无非是为了多一个与保住南宫氏多年基业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