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着一张火红的卡片欢天喜地穿过厅堂时,我正在院中接受父亲的“审讯”。那是15年前的冬午,天上依稀飘着零碎的白雪,寒风吹进单薄的衣裤,有刺骨难耐的寒意。
这是我一生中关于圣诞节的最早记忆。他是我惟一的弟弟。当时他手中紧握的那张火红卡片,便是本属于我的圣诞贺卡。他曾无数次央求我打开让他看上一眼,我虽每每应允,可也每每有着不同类别的要求。
那是一张多么可爱的圣诞卡片。很多年后,我依然记得它的模样。火红的封面如同夏日黄昏里的残阳,铺满了童年的视野,远处,是一群奔逐的梅花鹿,乘鹿而来的,是一位发髯齐白的西方老头。据说,他会在每年的平安夜潜入孩童的家中,并为其送去意想不到的礼物。最让人爱不释手的是,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轻轻摊开这张卡片,便会有天籁般的音乐从碧绿的圣诞树下涌泄而出。
他到底是受不了如此诱惑,终于在一个寒冷冬日午后,公然向我索要那张美丽的圣诞卡片。我们为此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孩童时期的倔强迫使我们互不退让。
后来的抢夺过程中,我为了甩开他的来势,情急之下只好将他重重地推倒在地。他撕心裂肺的哭声惊扰了父亲的清梦。我也因此,受到了严厉地责罚。
我记得他当年得意洋洋的神态。一手握着父亲向我索去的圣诞贺卡,一手抱着母亲的脖颈,眉宇间充满了胜利者的喜悦。
我委屈极了。当然,我并不知道这类花哨的贺卡会在后来短短的几个月里,风靡整个小镇的学堂,一度互赠泛滥。我也并不知道,那棵能唱出美妙音乐的圣诞树,原来需要一种名为“电池”的东西维持生命。
他趴在窗前向外观望的时候,我因“不懂谦让,为兄不尊”,受到了父亲的鞭打。我一面悲绝地哭喊着,一面通过含泪的双眼警示窗内的他。我的意思非常明白,只是想告诉他,我之所以有今天的下场,完全是因为他。有朝一日,我定然十倍奉还。
后来有一天,他主动去后院找到了我。他怯生生地倚在墙头,吞吞吐吐地问,那棵漂亮的圣诞树怎么不奏音乐了?我知道,他此次前来,必然需要莫大的勇气,可我还是不愿理会他。我默默地从他身边走过,彷佛从未见过此人。
我当时心里有些小小的喜悦。暗自觉得那是天意所为,是书中所说的“报应”,并不知道实乃电量耗尽。不过,确也有着微弱的惆怅。毕竟,我曾是真心喜欢过它的。
很多天后,学堂里刮起了互赠卡片的风潮。自制贺卡,也瞬时成为了大家热衷的事情。有一天我进书房寻找资料,猛然看到他在一张淡蓝的硬纸片上涂画什么。我灵机一动,以督促学习为由,毅然撕毁了那张淡蓝的硬纸片,并义正言辞地说:“要让父亲知道你在书房里乱涂纸张,他一定不会饶过你!”
从书房走出之后,我心里快慰极了,像是迷路多时的孩子终于看到了回家的光亮。不过,我丝毫不曾料到,那张贺卡的收件人竟会是我。
他将剩下的半张卡片递给我时,眼里蓄满了晶莹的泪水。我看着卡片上歪斜的“哥哥,对不起”和怪模怪样的图案,忽然从血脉深处涌起了感动。
我后来试图找过另外半张撕碎的卡片,均无果而返。不过,我已知道一种名叫兄弟的情谊,其实一直都埋藏在我们各自的人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