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男孩子的房间,墙上贴满了球星的照片,桌子上叠着厚厚的光盘和CD,整个房间有点凌乱,但却纤尘不染,仿佛房间的主人一直都没有离开过似的。
丹茱一眼就望到了放在桌角上的一卷熟悉的东西和一个陌生的本子。她赶紧走过去,打开了那卷东西。
烟熏火燎般的画面再次展现在丹茱的面前,她的心不由地猛抽了一下:果然就是那幅她在尼泊尔送给唐导的唐卡古画!
她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那个厚厚的本子上。她有种预感,这里面一定记载了所有的秘密。
丹茱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打开了那个日记本。
眼前的文字陌生而又幼稚,居然是十五年前写下的:
她是那么的活泼、那么的可爱,我真喜欢她。但是我不能说出来,她这么受宠,根本就不会在乎我这个不起眼的小家伙的。况且,我们还这么小,说出来一定会被大家笑话的。不过没关系,我可以等,等我们一起慢慢长大……
丹茱一页一页地翻下去,看着慢慢成熟起来的字体,她的心却在不住地下坠:
明天就要毕业了,想到我们从此将不能天天见面,我的心就像被掏空了一样。但是,最终我还是没有把心里的秘密告诉她,因为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得去拼搏、去努力,等我有能力给她幸福了,我就会毫不犹豫地告诉她,请求她嫁给我……
整整做了的五年的涉外导游,终于积攒了一笔可以给她带来富足生活的钱,我终于可以向她表白这长达十五年的暗恋了。然而,她却在这个时候和别人订婚了!这个夏天的灿烂阳光突然变得异常刺目,刺得我眼花缭乱,看不清眼前的一切,我的摩托车就此失去了控制……
我死了吗?为什么我还在挂念着她呢?哦,他们跟我说过了,只要我的爱意不灭,我的灵魂就会还在。只要她能够在自我产生爱意的十五年内接受我的爱,我的灵魂就会永在。我的时日不多了,得赶快抓紧……
可是,她那么的爱他,他又的确那么的优秀,我有什么理由再去横刀夺爱呢?我惟有继续暗恋她、祝福她,等着无望的灵魂慢慢地在宇宙间消散……
可是他竟然背叛了她,在得到了她的终身托付之后,还偷偷地放纵自己。我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玩弄呢?我要让他受到惩罚,让他付出代价,最重要的,是要让全然不知情的她以后保证不会被伤害……
我做错了吗?为什么她对他还是一直念念不忘?为什么他的灵魂居然也能不散,并且苦苦纠缠尾随而来?看来,是我错了,我实在是一个极其失败的暗恋者,灵魂消散,将是我唯一的下场。可是,为什么我的心还是这么的痛?
日记本上的记载到这里戛然而止,那日期,正是她告诉唐导,她决定留在尼泊尔的那天。丹茱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对自己说:“请你,今后一定要多保重。”那是一个暗恋者对心上人的最后绝言。
§§丛林拾爱
是不是该出去走走了?也许在一成不变的轨迹上生活得久了,难免会生出憋闷。换一个环境,到外面去透透空气,心境或许会得到一点调整?
带着满身的疲惫,我爬上五楼,掏出钥匙打开了家门。霎时,一股躁人的喧嚣扑面而来,电视里,一帮身着古装的男女们正吆五喝六地酣斗着,四岁半的女儿以一种无比张扬的姿态斜躺在沙发上,对着电视机不时爆发出阵阵分贝极高的笑声。客厅的茶几上、沙发上、地板上,到处散落着乱糟糟的东西,被单、本子、洋娃娃,甚至还有袜子……
没有妻子的影子。不用说,一定又是躺在房间里温习那些似乎永远也看不完的武侠小说了。“给我坐正了看!”我对着女儿厉声吼道,声音故意提高了八度,里屋的妻子一定听到了我的不满。
女儿哆嗦了一下,赶紧一骨碌坐正了身子。妻子蓬着头从屋里轻轻地走出来,默默地看了我一眼,又风一样刮进了厨房,弄出一片锅碗瓢盆的声音。
我把手中的皮包往茶几上一扔,无力地跌坐在了沙发里。
是从什么时候起,日子在不知不觉之中竟变成了如此的凡庸和乏味?五年,结婚才仅仅五年,一切的浪漫和温情似乎都已不在,曾经酒一样浓烈的生活在这不到两千个日子里便挥发得水一般的平静而寡淡。想想都有点可怕,难道以后的日子就得像水这般地流过?
是不是该出去走走了?也许在一成不变的轨迹上生活得久了,难免会生出憋闷。换一个环境,到外面去透透空气,心境或许会得到一点调整?仔细想来,这五年中一直忙着事业、忙着应酬、忙着赚钱,眨眼间女儿都已经这么大了,可自己居然还没和家人一起出过远门。这个长假,一定要带妻子和女儿到外面走走。
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妻子的时候,妻子有些憔悴的脸上居然泛起了一片红晕,她满面惊喜地扑过来,就像一只小鸟,扑到了我的怀里。
我突然意识到,那个爱撒娇的萱儿其实就在自己身边,一直都在。一股失而复得的喜悦蓦地从心底升腾起来,我把妻子拥得更紧了一些。
接下来的日子,一家人都在热烈地商讨着出游的方案。女儿一边嫩声嫩气地嚷着:“去日本,去日本!”一边在我和妻子之间激动地跑来跑去,希望争取到有力的支持,她这阵子正迷着樱桃小丸子,很想亲自去日本和那个与自己一样调皮的小姐姐过几招。
“长假里,不管哪个景点都是人山人海,实在没什么意思。我看,咱们不如找个深山老林,去过几天隐居的日子。”当我把这个酝酿了许久的方案说出来的时候,妻子的眼里竟大放异彩:“好啊好啊,我们去体验一下远离尘世的丛林生活!”
关键时刻还是很有共同语言的嘛!妻子的态度让我很受鼓舞,第二天一下班,我就兴冲冲地跑进体育场路上那家野营用品专卖店,把全套野营用品搬了回来。
在山民们惊异的目光中,我背着硕大的登山包,牵着妻子和女儿的手走进了临安境内这座连名字都还叫不上来的大山。
四周寂静得叫人心旷神怡,在悠长的虫鸣声里,隐约流淌着溪水的哗啦声。巨大的云杉直指蓝天,在山道上洒下了一片片的浓荫。女儿挣脱了我的手,在林间追着蝴蝶欢快地奔跑起来。“看住女儿,别让她跑远了。”我一边从妻子的手里接过折叠帐篷,一边吩咐道。
撇开山间的道路,我们开始循着溪流的声音在林间辟路前行。晌午时分,沿着溪流终于找到了一块狭长的草地,那细密的绿草茸茸地铺满林间,一丛一丛金灿灿的野菊花随着山风在草地上得意地摇曳着。草地的尽头居然是一处崖谷,放眼望去,崖下山花烂漫,美不胜收。“好美的地方啊,如果什么时候不想活了,我就跑到这里来跳崖。”妻子嬉皮笑脸地赞叹着。我绷起了脸,伸过手去在妻子的嘴上轻轻地打了一下,骂道:“乌鸦嘴。”
太阳落山之前,我在草地上搭好了帐篷,铺上了充气垫,女儿立即躺上去滚来滚去,开心的笑声像扑哧哧的小鸟,飞出帐篷,在林间盘旋着。妻子在溪边的乱石堆上支起了锅子,用清冽的溪水煮着一锅香味四溢的大杂烩。
我在女儿身边躺了下来,看着眼前花儿般绽放的小脸,闻着阵阵飘来的吊人胃口的浓香,我舒心地想: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啊。
女儿扑到了我的身上,叫着嚷着要和我玩猜拳。在我的印象中,女儿好像还从没有这样缠着我过。我饶有兴致地问:“怎么玩呢?”
女儿立即挤眉弄眼地比划起来:“螃蟹一呀,爪八个呀,两头尖尖这么大个呀,眼一挤呀,脖一缩呀,爬呀爬呀爬上河呀,哥俩好呀,谁先喝呀,黑——白——配!”看到我伸着一个拳头,狡诘的女儿立即张开胖嘟嘟的小手,奋力地包着我的拳头,兴奋地嚷着:“我赢了,我赢了!”
我忽然觉得心头软软的,过去怎么就没有意识到,孩子的调皮其实恰恰是一种活泼与可爱?
说好了这天午后要陪妻子下到谷底去采集野花的,可是不知为了一点什么小事,说着说着我们居然又拌起嘴来。我一生气,索性一头倒在地铺上,不再搭理她。
“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寻开心,可不是来怄气的!”妻子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帐篷,而我仍躺在地铺上一动不动。女儿紧张地看着我,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躺了一会儿,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我醒来时,女儿竟然还是那么一脸无辜地坐在那里。刚才究竟是怎么了?为了什么而争吵?我居然有点记不太真切了,反正一定又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我对着女儿自嘲地笑了一笑,问道:“妈妈呢?”
“跑出去了。”
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爸爸,我肚子饿。”女儿怯生生地说道。
我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快十七点了。这一睡居然睡了三个多小时?我赶紧起身走出了帐篷,可四下里都没有妻子的影子。我只好折回帐篷,从背囊里取了一瓶农夫山泉和一包闲趣苏打,撕开口子递到了女儿手中:“先吃点饼干吧,一会儿等妈妈回来了再做饭吃。”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吃饱喝足的女儿放开四肢在气垫铺上沉沉地睡去,而我却开始心烦意乱起来。都这么晚了,还不见妻子的影子,她会到哪里去了呢?
帐篷外响起了一片淅淅沥沥的声音,我撩开门帘,顿时一阵凉凉的水雾拂到了脸上。天色已经暗得快不见了光亮,四周变得模模糊糊地,只有雨水打在草地上的声音,显得格外的清晰。然而此时在我听来,这淅淅沥沥的声音却分外的揪心。
她到底去哪儿了呢?真想出去找找,但是一回头看到酣睡中的女儿,我又不得不重新坐下。
外面似乎刮起了风,在啾啾啾的尖叫声中,帐篷微微地摇晃起来。我觉得自己也像这顶帐篷一样,一颗悬到胸口的心也开始摇摆不定:这个倔婆娘,不就斗了几句嘴,怎么真就走得没了影儿了呢?不对呀,按她那点胆量,这么黑漆漆的夜晚一个人哪敢呆在荒山野外?况且外面还刮着风,下着雨。难道出了什么问题?是遇到坏人了?还是……我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又坐下,越想越不对劲。
自己一心记挂着女儿幼小,千万要看牢,不能让她走丢了,没想到妻子竟也会丢了。
终于,我决定不再等下去。我把背囊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倒了出来,把熟睡中的女儿抱进了背囊,结结实实地背到了肩上,然后抄上手电筒,就心急火燎地走出了帐篷。
沿着草地慢慢地搜寻着,我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上。但是一直走到了草地的尽头,还是一无所获。
眼前的草地突然消失了,下面是一片黑洞洞的深渊,原来已经走到了崖谷的边上!
“如果什么时候不想活了,我就跑到这里来跳崖。”蓦地,妻子的这句戏言在我的脑子里蹦了出来,我感到心头一紧,脚下猛地打了个趔趄,一屁股跌坐在了崖边。妻子的种种好处,此时竟像一幕幕电影,突然在脑子接二连三地闪了出来。你这倔婆娘,可不能做傻事啊。我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快回来吧,我再也不会跟你斗嘴了!
难以遏止的悔意就像潮水一样排山倒海地袭来。为什么?为什么总要因为一点点小事就和她怄气?为什么总是对她这也不顺眼那也不满意?难道就不能像婚前一样纵容她一点?宠爱她一点?如果没了她,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一片雾气迷住了我的眼睛,用手一抹,脸上竟已是湿漉漉的一片。我挣扎着站起身来,将手中的电筒对准了崖底,一边疯狂地扫射,一边歇斯底里地大喊:“萱儿——萱儿——你在哪里?”声音中都已经有了哭腔。
萱儿,这是妻子的昵称,婚前我一直是这么称呼她的,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两个字却像婚前的那些浪漫一样,渐渐地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
“萱儿——萱儿——”我不停地喊着,心中的悔意更浓了。
崖底似乎有微微的人声回应,我赶紧止住了呼喊,朝着崖下竖起了耳朵——
噗嗵——噗嗵——,沉重的声音一下一下地叩击着胸口,那是我紧张的心跳声。
“哎——我在下面,老公,快救我!”终于听清了,从崖下隐约传上来的那个熟悉而又亲切的声音。顿时,一颗悬着的心稳稳地落了地。
“萱儿,你等着,我这就下来接你!”我一边应着,一边带着狂喜,沿着陡峭的山坡跌跌撞撞地向崖下冲去。
妻子抱着一大捧早已被雨水打蔫了的山花,可怜兮兮地蜷缩在一棵大树下,我赶紧把披在身上的雨衣解下来,披到了妻子头上。
“女儿呢?”妻子盯着她,紧张地问。
“在这里呢。”我有点得意地转过身,一把撩起了背囊的翻盖,冰凉的雨水打在了女儿的小脸上,霎时将她惊醒了过来。“妈妈——妈妈——别走!”女儿哭喊着。
妻子扑了过来,又哭又笑地搂着我和女儿。我顿时感觉背上的份量又沉重了几倍。
“下午我弯了很大一段路才好不容易下到了谷底,可是等我采好花再想回上来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上来的路了。我怕走得更远反而走不回来了,只好等在谷底。”妻子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委屈地向我诉说着:“后来下起了雨,天也黑下来了,我怕得要死,我想,要是刚才不和你拌嘴,有你陪着我,就不会迷路了。老公,以后我再也不跟你怄气,再也不随便离开你了。”
宽大的包带勒得我几乎透不过气来,但是我却笑得从未有过的舒心。
回到营地的时候,雨已经停了,静谧的山林里到处回荡着石蛙和昆虫的欢鸣声。可是我却感觉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一进帐篷,我便一头倒在了地铺上。妻子赶紧拿了一块生姜,走出帐篷去为我熬制姜汤。
我浑身软软地躺在气垫铺上,心里却从未有过的充盈和踏实。迷迷糊糊中,我感到有人替我轻轻地盖上了一条毯子,咦?妻子应该还在外面熬姜汤啊,我吃力地睁开眼皮,发现竟然是小小的女儿在为我盖毯子。女儿见我睁开了眼睛,伸出小手轻轻地在我的背上拍打着,声音嫩嫩地哄道:“爸爸乖,闭上眼睛睡觉觉。”
一股暖意直冲我的眼眶和鼻腔,我乖乖地闭上了眼睛,倦意很快重又将我包围起来。
睁开眼睛,已是第二天早晨,一束金灿灿的阳光从门口射进了帐篷里。我动了动还有些酸软的身子,想爬起来。
“醒啦?来,喝点稀粥吧,我刚刚熬好的。”妻子端着一个大茶缸走进了帐篷。突然,从妻子后面闪出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对着我喜气地喊道:“爸爸,送您一束花,是我刚刚在草地上为您采的!”
一束金灿灿的野菊花在女儿的小手上怒放着,帐篷里霎时溢满了醉人的芬芳。我忽然觉得,能够与这样深爱着自己的妻子女儿在一起,生活纵然像水一样平淡,今生应该也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