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文欣没有想到与女儿会有如此艰难的面对,她本来是打算将这个秘密永远埋藏起来的。可是她现在不得不向女儿承认,伍伯的确是女儿的父亲。
那是钟文欣生活中的一个特殊阶段,因此,伍伯的进入也就有些特殊了。
包养钟文欣的台商洪开源发现了钟文欣和她的钢琴家教韩冰的私情,于是洪开源就雇凶挖掉了韩冰的一只眼珠。洪开源将那只眼珠装在锦盒里,做为礼物送给了钟文欣。看到那东西,钟文欣当即昏厥了过去。
洪开源在做了如此的报复之后,便抛弃了钟文欣。生活的变故,精神的剌激,使钟文欣濒于崩溃。她整日整日地陷入在极度孤单,极度恐惧的状态之中。女佣金嫂姨走了,男佣伍伯却不愿离开。他忠心耿耿,形影不离地照顾着钟文欣的生活。在那些惊悸难抑的长夜里,钟文欣唯有躺在伍伯的怀中才能入睡。那情形就象惊魂未定的落水者抱住了一根木头,那木头就变得弥足珍贵,须臾难离。
当钟文欣发现身体里有了另一个生命的时候,欣喜很快就压倒了犹豫。漫漫的人生长途中有一个血肉相连的生命与她相伴了,从此之后,她再也不用害怕孤单。于是,她留下了这个小生命。于是,就有了钟蕾。
精神的创痛被时间疗平,生活渐渐有了新的轨迹,与伍伯这个男人的疏离也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有时候,钟文欣回想起来自己都会觉得不可思议,她和这样的男人怎么会有过那样的关系?
钟文欣不能想象她有这样的丈夫,钟文欣不能让女儿有这样的父亲。钟文欣早已从水里来到了岸上,留下那根木头就显得很多余。
你得走了,她对伍伯说,蕾蕾会长大的,蕾蕾会有记忆。
哦,哦,知,道,知——,道。伍伯结结巴巴地点着头,他很自知,此前他早已在钟文欣不需要他的时候,便不再接近钟文欣的身体。
我给你一些钱,你安排好你自己的生活。钟文欣说。
唔,唔,唔,唔。
他去收拾他的东西,他说他第二天一早离开。
从入夜开始,他就守在了蕾蕾的小床边。小床很矮,他的个子很高,他把屁股坐在木地板上,弓着背,两只手在前面撑持着,那情景看上去就象踞着一条大狗。
天亮了,该走了,他从小床边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几乎栽倒。仅仅是一夜之间,他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他的眼珠凹了下去,脸上皱巴巴的象是脱了水。
婴儿忽然哇哇地哭叫起来,小手在空中乱抓。他赶忙把脸凑上去,让那两只小爪子在他的脸上抓搔。婴儿安静了,婴儿笑了,他的脸上却挂满了泪。
我,我想留,留下来,他求告着,我,我不说我是她父亲。不说,不说,不说……
唉,钟文欣深深地叹口气,要是有一天你说出来了呢?
那就走,我走。
……
钟文欣记得第一次看到别人剖活鱼的时候,她呕了。血淋淋的,粘糊糊的,又那么腥。此刻给女儿讲这些往事,就象在一刀一刀地把自己剖开。她很心疼女儿,年轻轻的,心理上就要承受这些重负。
她把钟蕾紧紧地搂在怀里,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女儿的眼睛。
“蕾蕾,你怎么样?你怎么样啊?”
“妈妈,没什么。我都知道了,我懂。”
钟蕾尽力做出轻松的神情,然而她的脸上却苍白得看不到一丝血色,眼神里也有了许多沧桑。
“或许,妈妈不该给你讲这些事。”
“不,妈妈,谢谢你。谢谢你告诉了我。”
“你脸色看上去很不好。”
“没什么,妈妈,”钟蕾从母亲的怀里挣出来,“我只是,有点儿累。想自己休息一会儿。”
钟蕾上楼回她自己的房间去了,钟文欣望着女儿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也只能这样了,这是女儿的宿命。她得自己学着适应,自己学着承受。
和女儿谈完了,钟文欣就去见伍伯。
伍伯从“都市海湾”小区那边回来了,就呆在他的小房间里。钟文欣走进去,一眼就看到了竖起来的带滑轮的箱子和横陈着的旅行袋。
“我,我我,这,就走。”伍伯说。
钟文欣点点头。“走吧,这是咱们说好了的事。别怪我。”
“是我自,自找的。是我自,自做的。”伍伯一只手把旅行袋掂起来,另一只手抓住了滑轮箱的拉杆。“我,只是担心,那个晓雄,那个石,大川——”
钟文欣抬抬手制止他,示意他不要再往下说。
“这是给你的存单,上面有五万块钱。你可以开个小店,卖卖炸鸡,或者,卖卖盆景、盆花什么的。”
钟文欣亲自把他送出大门。上出租车的时候,伍伯抬起头久久地回望着,别墅楼三层的那个窗口似乎有人影在闪动,那是钟蕾的房间。
汀州市各种各样的洗头洗脚桑那按摩之类的场所很多,新建的“夏威夷洗浴中心”是高居其上的“大哥大‘和“大姐大”。投资者摒弃了寻常可见的那种单一项目的经营方式,号称将世界各个国家各个民族擦身泡澡的方法全都一锅煮了,由此可以想见,这口锅是何等的蔚为大观。
石大川是陪着白太太来的,头天晚上去“挪威森林”咖啡吧,石大川一眼就看到了这位太太。在幽暗的灯光下,这位太太的脸庞象航标灯一样亮着,于是石大川就把她叫做了白太太。
白太太似乎是个还没有给丈夫戴过绿帽子的处妇,石大川在她身边坐下时她还会不安,还会忸怩。也就是让人陪着喝喝咖啡罢了,也就是分手时让人捏一捏手嗓音有点儿发颤罢了,当晚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石大川知道,这样的女人需要过程,需要铺垫。果不其然,接下来就是电话,就是要石大川陪着到“夏威夷洗浴中心”洗澡了。
坐着白太太的“尼桑阳光”车,石大川满脸阳光地到了“夏威夷”。这里门面的气派不一样了,迎宾小姐也不一样。脑袋上戴着花冠,臀上摇曳着草裙,身子轻轻一晃,就晃出了太平洋的气息。
从更衣室里出来,石大川换上了游泳裤,白太太则是黑色的的比基尼。黑和白反差着,白太太就愈加地奶酪。真象是海滨呢,波光鳞鳞的碧水闪着,天幕是蓝的,还弄了些白云,周围的壁画上都是些到海滨嬉水的老外,恍然间就觉得那些老外正和大家一起志同道合地往水里走。
水不深,只及腰间,热乎乎的,也不过就是澡塘的感觉罢了。白太太拉着石大川的手,寻了一隅坐下,忽然间就出现不同了,有无数道水柱从下面喷涌而出,托着屁股托着大腿,将人整个儿悬举起来。哦嗬嗬——,白太太乐不可支地娇笑着,石大川识趣地应和着,就象两个失重的太空人。
探寻了一处胜迹,白太太挽着石大川再往旁边走。此处别具新意,一脚踩下去,就有一股股水流对着脚掌剌来。那可不是胡乱剌的,那讲究的是穴道,穴道处又痒又沉,脉门就开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脉道里汩汩地流,人就象掏通了的下水沟一样舒畅。
水里有躺椅,是按照人体工程学原理设计的,躺上去就觉得整个后身子仿佛扒在了自己的石膏模上,合适极了,熨贴极了。一条条水柱冲出来,从脚根到后脑勺,每个穴位都能被打点到。
水中还有水伞,环状水瀑犹如透明的伞面将人整个罩住,人就在那水汽里浴了肺腑;
水里还有水锤,强大的水柱就是锤头,哪里肌肉疼,关节疼,可以让它敲敲:
……
将所有的胜景和妙处一一领略了之后,石大川心里有些发笑,这个大洗浴池想必是请了中医针炙师做的设计吧,不然怎么会招招都做在人体的穴位上。
白太太有意要领着他玩,从大池里出来,又到各个特色浴点转了转。桑那蒸;石板烤;矿泥糊……,最后才携着他来到药浴房。
偌大的药浴房装修成了山溪水潭的模样,八个小水潭都是用原状山石堆砌而成,每潭都有每潭的讲究。潭前竖着标牌,将潭水的功用讲得很详尽。
“防风通络潭”,主治:外邪侵袭肌表,肌肉关节疼痛。水中用药:石南藤,威灵仙,乳香,全蝎……:
“润燥养肤潭”,主治:风邪进入毛孔,心郁血燥,肌肤失养。水中用药:白蒺藜,苍耳草,硫黄,赤芍……;
“补气养肾潭,主治:肾虚血亏,腰膝酸软,头晕耳鸣。水中用药:熟地,杜仲,鹿茸、人参,黄芪……;
白太太拉着他将那些标牌看了,笑嘻嘻地说,你要不要补肾呐,我陪你一起补。仿佛是被“补肾”那两个字激动着,声儿居然都有些颤。两人相贴着,踩着光滑的石头往药潭里走,幽暗的灯光下,潭水显得黑,显得浓。慢慢地到了深处,双双靠着石壁坐下。水就在脖子下面轻荡,浓出满鼻子中药味儿。石大川不由自主地闭了眼,感觉一下子就有了,仿佛那些茸啊参啊什么的正渗进皮肤,可劲儿地往身体里边钻。
有东西在小腹上爬,象螃蟹。那是白太太的手。
投桃报李,石大川也让他的手爬了过去。
白太太轻轻地呻吟,身子象大鱼一样哗哗地翻着水,要拖着他往深里去。
里边忽然传出“嗯,嗯”的清嗓声,示意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