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乡心
你能从堤身上的青青小草走出;
你能从近郊路旁摆动的鸡鸭鹅们走出;
你能从影视里的村落走出;
你能从秋天里高远的蓝天和山那边走出;
只要想起你;
我就像几岁或十几岁没娘的孩子;
眼泪酸楚楚地流;
你别后遥远的打动一旦走近;
能让我把所有的过去和现实;
串满一腔的悲伤;
我是离开你多年不归的人;
一个走出去却又回不去的人;
也是一个永远丢不走真情的人;
你全部的印象;
都无从复原;
只有老教室的一块断墙;
是引向记忆你深处的风帆;
紧贴着你;
就像贴在当年六·一的阳光;
还有举着队旗男女生捉迷藏的春游;
暑假护校的操场追赶;
头顶上有悠悠飞过的蜻蜓和蝴蝶;
那大概是八月;
属于我心里一万年的纯情和年轻;
我时时想起;
这样的日子;
总是有回家就能看到的母亲;
让我们每天都有慈温;
再有了父亲;
他农民出身的工人朴素得像一块土地;
让我们不饿肚子;
于是我们上课就能注意听讲;
睡在晚上的土炕什么都不想;
那是多么单纯快乐的时光;
可是这些;
连同母亲的死一起被埋葬;
我十二岁的泪光里就有了心碎的声音;
二娘、王娘也死了;
李娘去了外乡魂归异土;
关内的打工;
不见了熟悉的笑影;
不幸的人;
离开这个世界再也不能回还;
2、传承
这个越不过的空间;
像小鸭凫水;
试着过河;
所有的童年;
所有的孩子;
将和我一样;
聚集在岸边;
然后面临;
水的深;
砂的浅;
被涂抹成各种心思;
被调成各种颜色;
萌生欲念;
分出品名;
我早逝的母亲;
还没把我领向岸边;
就在我十二岁途中;
穿一身洗过的干净旧衣;
病死在山村黎明前的寒冬;
她留下的遗物;
只有慈爱悲怀;
叹息感伤;
这要上溯我的姥姥她的母亲;
在辽宁铁岭农村老家;
我无奈地望她病躺在炕上;
柔弱的声音一直在我耳边不散;
而母亲对任何一只飞虫都没有敌意;
她深藏着古中国最美的佛心;
在她死后的十年;
我登上西去大学的列车;
每一次往返的车轮;
在钢轨的接缝间都敲打出连续不断的声音;
莫忘莫忘莫忘;
向上向上向上;
莫忘的;
是她的柔肠;
向上的;
是我对书香的神往;
谁想改变;
我都像烈火一样被烧灼;
不变的;
是我一颗永远带着诗文的乡心;
3、入世
和老实的乡村比;
城市;
每天行色匆匆;
不甘寂寞;
刻意求新地打扮;
让你感受陌生;
不间歇地变换;
必须;
停下来静夜思;
不然;
所有的人;
都会将一首唐诗这样改成;
昨日入城市;
归来累满心;
因为;
我惊叹过;
你恐扰天上人的大楼摩登;
我投足过;
你任选口食和衣着之美的超市;
我聚集过;
你吃饱的人为长命拥挤在坝上权作桃源行;
可是我还必须亲近的城市啊;
你被粗鲁和半文盲;
骂咧咧在酒吧里挥舞着一路狂奔;
你被氯丁胶甲荃农药化肥;
孕育着商业澎胀引发的遗传畸型;
你被官迷心窍加生性狼性贪性;
再加聋子耳朵摆设的书架搅得人心寒彻;
你还容易被一个人故说真心话的假话;
捧着另一个人招来一堆上当假话;
你也被不辨真伪乱嚼舌头趾高气扬技穷腹空;
搅和的是非颠倒视听混淆正误难分贤士无言;
你还被浅如薄纸品尝无味声嘶力竭一片苍白;
淹没了阳关三叠公孙舞剑青梅煮酒钟声客船;
而这个年代;
没有人们不会做的事情;
一个人的名字和品行可以到处出现;
不含金的;
权当两三块生锈的废铁也美丑不嫌;
久住城里的人;
都快老了;
越老越要有个家;
这个家曾属于乡下的草房和泥泞;
住在家里的人;
不是不爱自己的城市;
是在爱和恨中提醒;
能不能保留;
不受污染的;
古老的乡心和现代文明;
给我们灿烂温馨;
王娘
王娘住在那栋草房;
我家的西头;
她家的木门;
永远是我们这些孩子随意打开的乐园;
二十多年后我在城里听说她死了;
我就想;
她的几个孩子跟我一样没有妈妈了;
这个慈祥的老太太怎么就死了呢;
一次别人家的婚礼;
见到她的女儿在微笑;
我相信说起她的母亲;
她肯定说着说着有哭的声音;
王娘活着时;
我见过王娘的老照片;
——解放前还二十没出头;
一位有模有样的知识女性;
她不厌其烦地让我们看;
也借机会回忆她的年轻;
对着老照片看她几眼;
她就有了曾经有过的自豪;
不再像是个老太太;
她的丈夫;
一辈子让他偏得的倔老头;
经常把她气走;
她又终于回来;
王娘是多么包容;
也因此;
她不再属于年轻属于幸福;
叫人想想有几分疼;
作于2007年7月
班里有个女生的父亲死了
有一天我突然一惊;
班里有个女生的父亲死了;
这是1962年林场冬天的一个早上;
我念小学二年级时;
那天外面的雪很冷;
教室也很冷清;
烧炉工像每天一样;
把厚厚的火墙烧得没精打采;
那个女生一进教室就哭了;
竟能背着书包上学;
说起她父亲的死因;
不是病的;
是在教室西边的山坡;
我们涌向走廊;
隔窗遥望灰蒙蒙的寒冷;
想像着因公牺牲;
冰雪槽道上放木被撞死的她的父亲;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年纪小的人说;
最近人的死;
她的哭声和模样;
我至今记得;
那时我10岁估计她也10岁;
是个从山东移民来的小囡;
再后来她不见了;
再后来又过了好多年;
我跟班里的女生讲;
她们都说不知道;
我说她肯定跟她娘回关里了;
你们咋就忘了;
她和她娘离开东北了呢;
作于2007年8月
翻过山梁看刘婶
山梁还在;
村庄还在;
只是刘婶不在;
这个秋天;
我来得不是时候;
知青的小路;
早已被疯长的塔头;
无礼的蒿草;
借着阴森的老树;
还有深不可测的河流阻拦;
把以往变成日渐遥远的影子;
难以靠近;
那些冬天;
我总要翻过山梁;
来到村庄;
你用最普通的散白;
和工人家庭最普通的拥有;
突出你的儿子和我知青战友的话题;
我寒假的大学;
必翻过山梁;
背着我的回报;
重温那些母亲死后的温馨;
一切不再复返;
一切都很陌生;
刘婶;
你在哪里;
刘叔呢;
你的儿子呢;
你的忽闪着两只眼睛;
就爱听我们说话的女儿呢;
还是那座山梁;
还是那座村庄;
山梁已远;
村庄已远;
远;
也把我所有的感动和忧伤;
带到更远的远方;
作于2007年11月
我的乖儿子
我的乖儿子;
小名原来叫山娃子;
不过我现在愿意叫他乖儿子;
每天只洗脸;
不爱洗脖子;
开裆的;
是他穿了几十天的裤子;
他不爱吃东西他妈受不了;
是他妈大热天给他买了冰棍子;
兜里不爱揣钱;
上学来不及打出租车跑得磨出血泡;
是他的脚板子;
“爸啊──妈啊”
他爸他妈想起他小时的话;
那时他是个奶娃子;
现在呢;
要升高中了;
就是下雨天;
也要坚持骑车子;
学习晚上常贪黑;
这时就像个大孩子;
不过;
在爸爸妈妈的眼里;
再大;
也是个乖儿子;
这就是小时的山娃子儿娃子;
现在的;
大大的儿娃子;
和乖孩子;
作于1999年6月
我五岁的那年七月
七月流火;
我;
五岁的那年七月;
老家草苫的泥房;
——院子里;
灼热的扁桃;
扼住了一只稚嫩的蝴蝶;
我软弱无力的翅膀;
斜贴在母亲的背上;
孤独的小村;
无法知道;
共和国的玩具;
是否有限;
母亲;
用最好的办法;
让我感受;
祖国;
早春的明朗;
和清新;
那时;
父亲干什么呢;
他在田里;
静静地除草;
微风吹动的窗;
把我带到好远;
躺着的狗和鸡;
三三两两;
与轻柔颠动的我;
一起进入梦境;
多年后;
终于接过一份沉重;
一座城市传来;
黑暗漂走了一个孩童;
黎明;
乱纷纷的脚步;
寻找母亲的背影;
他伟大的父亲忙于正义战争;
隐于历史的黑洞;
关闭了幼小的灵魂;
因果的定律适合所有;
我五岁的七月;
单纯而美丽;
像一朵小花;
和无数的孩子;
年年在七月的庆祝中;
使回忆;
在看不清的背景深处;
有未干的泪痕;
谁,把秋分给春夏冬;
曾经有过;
吃水果艰难的日子;
用一双;
十一岁的小手;
牵着母亲劳累的布衫,
排着长队;
定量购买;
只属于仲秋节团聚的香水梨;
腮边;
是宣誓过的红领巾;
久违的梨味
挑逗着一张害羞的脸;
瞬间变换;
院子里;
扬花似雪;
金灿灿;
一年四季;
是堆满水果的秋天;
而母亲用爱抚的手;
塞我两个;
在回家的路上;
我的梦;
一直甜到多年;
再后来;
谁;
把秋;
分给春夏冬;
像多如粮食的水果;
一年四季;
不再欠收;
我童年的梦;
不再留给孩子;
是实实在在;
吃水果的日子;
吃水果的日子;
我总是想起;
牵住母亲劳累的布衫;
也称赞;
中国;
一位老人;
把秋;
分给了春夏冬;
从此;
香喷喷的水果;
堆满了各家的宅院;
诗意的心情;
像只只白色和艳丽的鸟;
那些书;
栖息架的巢和桌的草丛;
展开翅膀;
供给需要的颗粒;
升腾我诗意的心情;
总是有;
一道七色彩虹;
陪伴我在空中心随不朽的诗文;
飞越大漠长城;
河边学着孔子;
吟哦慨叹时空;
我诗意的心情;
属于五千年文明;
承接新的时代;
百万、亿万次年轻;
晨昏不敢怠惰;
紧跟举旗的巨人;
欲望的里程;
走过悄悄的脚印;
而我青铜的世界;
依然没有放纵;
一排排博士服;
从电视里走过;
我祈求;
疾走的时间;
留我再读几本书;
永远的书魂;
永远入我梦;
作于2001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