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长城心想,这到底是跟他以前所受的丛林特训不一样,那时他们也演练如何在特殊环境下伪装,但身上可借助的工具不少,万一暴露时还可以用武器进行反击,将对手清除掉,但现在不同了,人兽只有躲藏和逃跑两条路。又想到,这场演练上午肯定最严,到了下午就会松懈,到那个时候黄哲也许便能赶来会合,看来,自己还要耐心地等下去。
中午的时候,趁着周围没有什么异常动静,郑长城很轻易地就搜罗到几枚可食用的野荚果和菠萝,草草地填饱了肚子,才又躺在“空中花园”里睡了一觉。再次醒来后已是下午3点,周围依旧是一片清寂,偶尔的几声鸟叫反使得林子更加幽静。
郑长城发现他的“邻居”——那只树懒也已经“起床”了,它虽然还倒吊在树干上,却已经开始张嘴吃树叶和嫩茎,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照时间推算,那些参加演练的营地看守现在极有可能撤回去了,郑长城在上面呆得也厌烦了,便准备下去走动一下。他先是侧着耳朵仔细地听了会儿,见没有什么异常,才从藤条网里钻出去,沿着树干滑下。
他小心地聆听着周围的动静,在幽暗的丛林里慢慢走着,却是不敢走得太远,而只是就近转着圈子,争取熟悉此处的地形。因为想着黄哲随时可能赶过来跟自己会合,郑长城转了半个多时辰后又回到了原地。
但黄哲始终没见踪影,他也没有碰到别的人兽,好像大家进入这丛林之后,便被什么怪兽一下子吞噬了。就这样,他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树底下,一直等到了5点多,还是不见黄哲的人影,至此郑长城才死了这条心,他今天是不会来跟自己碰面了。而林子里的光线变得更加幽暗,眼前的物体都成了黛青色。
每天下午6点到6∶45是安全返回营地的时段,现在已经接近5∶30,自己初来乍到,不妨提前往回走,便起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在这片丛林中,虽然各种附生植物和绞杀植物生长得非常茂盛,随处可以见到直径四五十厘米的木质藤。但因为昏暗模糊,闷热潮湿,没有阳光哺育,草本植物却非常稀少,路也并不难走,郑长城很快就离开了那份地图上所标明的H地。
但夜色很快就降临了,竟比郑长城想象得还要早,四周似乎一下子就变得伸手不见五指。他停下来喘几口气,竭力地辨认了下方向,四下一片死寂,散发出一种不祥的气息。郑长城心下忐忑不安,若是有一副夜视镜的话,他还可能分辨出周围的草木,但现在置身于这个黑黝黝铁桶般的密林里,自己已跟个瞎子没什么两样。
他现在才觉出自己的愚笨来,营地里虽然规定6点以后才是安全时段,但人兽并不一定在此之前还继续呆在藏身的地方。他其实大可以在4点的时候就开始向营地的方向靠拢,而在6点以后走出林子,去到兽窝,那时候光线还能看得见,不至于迷路,也就更从容些。即便今天真的有猎杀行动,那些所谓的“客人”在经历了半天的奔波后,也早就疲倦不堪了,他们更怕死,更怕在林子里迷失方向,下午也一定会早早收兵的。
郑长城想到这里,恨恨地骂了声,又重新振作精神向前跑去。边跑脑子里边想着那张地图,凭着感觉去把握方向,就这般跌跌撞撞地朝前挨着。汗水早就洇湿了衣裤,更要命的是眼前也恍惚迷离,一股深深的困意涌了上来。
他现在也无法看得清手表上的时间,只能咬紧牙关向前向前,跑到最后,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只是凭感觉在机械地挪动。渐渐地,郑长城感到绝望了,他担心自己已经迷失了方向,今天是无论如何也赶不回营地了。看吧,四周黑压压的丛林也像妖怪一样在讥笑他,使他最后一点力气也消耗尽了。
他听见自己的喘息声越来越粗浑,脚步也越来越沉重,当他意识到自己无法走出去的时候,郑长城觉得眼眶里潮湿了。这个汉子为自己的无能而感到羞愧,为自己的无知而感到脸红,然后,他停下了脚步,将背靠在了一棵树干上,大口地喘息着,坟墓一样的丛林已经把他逼上了绝路。
便在这时,浑身燥热的他感到了一阵凉意,有风吹了过来,使得他通体舒坦。郑长城猛地一个激灵,有风?这岂不是说他已经快走出了丛林?他发疯似的又奔跑起来,果然,没跑多久他就发觉树木稀疏了许多,接着便是草地了。他终于冲出了丛林。
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头顶上是璀璨的星空,长这么大,郑长城还是第一次觉得夜空如此美丽,简直就像是夏丽敏的笑脸。再一摸脸颊,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流下泪来,郑长城嘴里发出一声兴奋的呼啸,飞快地朝着营地的方向跑去。
虽然刚才在林子的奔波已经使得他筋疲力尽,但现在身上居然又生出了一股劲头,他步子甩开了,很快就穿过了那片熟悉的草丛,并发现了灯火,营地已依稀在前了。
当郑长城气喘吁吁地赶到营地时,发现那里灯火通明,人兽们列成三排站在场中,周围是十几个看守人员,而桑肯正背着双手,看着远处的丛林。
他踉踉跄跄地跑到了场中,一时间不知道是该马上归队呢,还是先跟桑肯说一声。但教练却是先开了口,他满脸笑容地道:“瞪羚,你总算是赶回来了。”
郑长城费劲地咽了口唾沫,他看到黄哲站在第一排,眼光闪烁不定,不敢跟自己相接。其他人的神情都有些怪异,隐含着恐惧。
桑肯抬起手腕来,看了看表:“啊,比规定时间迟到了3分钟,真是凑巧,又是一个中国人兽犯了规矩,嘿嘿,我真是为你们的民族感到耻辱。”
郑长城忍着没有吭声,只恨恨瞪了桑肯一眼。
“怎么,不爱听了?”桑肯指着郑长城道,“别忘了瞪羚,是你最先背叛了你的民族和国家!”
“我只是迷路了。”
“那你就更应该受到惩罚,这样以后才会多长点记性!”桑肯说到这里,用手指敲了敲了自己的脑袋,“啊,抱歉,我忘记你是新来的,还不知道自己将会摊上什么样的‘奖赏’。”
桑肯说到这里,一拍巴掌:“好了,马上开始,大家好好犒劳犒劳瞪羚吧!”
郑长城看到两名看守抬着一块磨盘大小的方木过来,重重地扔在他的脚底下。同时,有一个看守开始号令场中的人兽,让他们自动按人数排成了四队,并逐一跑到场角各拿了一根木棍回来,然后,前两队面对面站立。
桑肯严厉地喝道:“都给我听好了,呆会儿瞪羚从人阵中穿过时,谁要是不下狠手去打,就以同罪论处!听清楚了没有?”
“是!”
桑肯这才转身看着郑长城,脸色已变得铁青:“瞪羚,你现在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吧?”
郑长城二话没说,只深吸了一口气,便蹲下身去颤巍巍地抱起那块重达200斤的木头,艰难地朝人阵走去。排在最前边的正是苍狼,他小声冲郑长城说了句:“对不住了兄弟!”挥动木棍重重地打在他的肩膀上,郑长城疼得倒抽了口凉气,但还是咬着牙向前挪着步子。
跟苍狼对面的那个人兽也一棒砸在他的肩上,郑长城走过时,后背上又挨了两下。因为人兽们都怕受到连累,所以棍棒打下来是下了狠劲的,他踉跄地抱着木头向前,咬紧牙关承受着这雨点般的殴打,幸好苍狼这个1号兽窝的头儿没有下狠手,其他人也不敢太造次,没有朝他的脑袋上打的,棍棒也同样没落到他的手上,要不然他抱不住木头则会更麻烦。
在经过黄哲的面前时,那家伙闭着眼睛抡棒砸下来,竟擦着郑长城的后脑勺打在了脖颈上,疼得他眼前一阵发黑。最后的两棍砸在郑长城的腿肚子上,他再也支持不住了,连人带木头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人群里登时发出了嘘声。
桑肯喝道:“瞪羚,给我站起来,继续走第二队。”
郑长城全身疼痛,抬头便看到鬣狗排在了第一个,正居高临下地瞧着自己。他的身子向后微仰,眼睛贼亮,那表情看上去既得意又阴冷,还含着那么一点点轻蔑,而握在他手里的那根棍棒,轻轻地扬起后又轻轻地落下,哒哒地拍打着他自己的手心。郑长城知道,今天他肯定要借这个机会来报复自己了。
虽然身上酸痛不堪,但一股热血却倏地冲上了脑门,郑长城恨恨地一咬牙,便要抱起地上的木头继续闯,却在这时,猛听得一个女人高声叫道:“慢着教练,不是有这么个规矩吗,我们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来帮瞪羚一把?”
郑长城觉得声音有些耳熟,但混沌中一时间竟想不起是谁来。又听桑肯笑道:“那当然,在营地里我们是很尊重母兽的意见的,你们享有这一特权。”
马上,郑长城看到一人走出了行列,正是山兔。鬣狗像是当头挨了一棒,又惊又气,愤怒得手直发颤,嘴角抽搐着,结结巴巴地道:“你……”
山兔不去理他,走到郑长城的跟前后,扯下了一缕头发系在了他的头发上,然后用手掌拍拍他的脸走开了。接着,贵妇犬和花豹、斑鹿也纷纷出列,将自己的头发分别系在了他的腿肚子上、胳膊上。这样一来,按规矩郑长城再走人阵,棍棒落下时就不能碰头、胳膊和腿了。
郑长城勇气大增,嘿的一声抱起了那块磨盘大小的木头,大步走进了人阵。他看到鬣狗的眼睛里爆射出狰狞的目光,脸盘竟有些扭曲了,太阳穴上的青筋也明显地凸了起来,嘴里叽里咕噜地骂了一句,那棍棒已高高地抡起,夹着风声劈了下来。
噗的一声闷响,那棒子重重地砸在郑长城的后背上,又咔嚓一下断成了两截儿。鬣狗又骂一声,眼睛里冒着火,怒气冲冲地将半截子棍棒摔在了地上。
郑长城抱着木头,昂首挺胸地朝前大步走着,那些棍棒噼里啪啦地不断砸在他的后背、肩头,他却眉头也不再皱一下,就好像身子不是血肉之躯似的。而那些人兽却是打得手也软了。
等穿过第二队人阵时,郑长城后背上的麻布已是一片血污,血肉已经跟衣服粘在了一块儿,他将木头重重地扔在地上,转过身去。所有的声响都停止了,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郑长城的嘴角抽动了下,涩声道:“犒劳完了没有?”
桑肯突然啪啪地拍起了巴掌:“很好瞪羚,你给他们上了很生动的一课。我个人都有些佩服你了。”略微一顿,又道,“本来嘛,按规矩我还要罚你饿一顿饭,看你像条汉子的分上,就破例免了它!”
“啊!”人群里发出了一片惊叹,声音里包含着赞赏的意味。
桑肯随即一摆手:“你们散了吧!”
听了这话,郑长城就觉得支撑自己的那些木柱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要一起折断了。他这座房子摇摇欲坠,马上就要坍塌下来。而腿肚子也像坠了千斤重的铅块儿,已经无力再挪动步子了,心脏也咚咚地一个劲地猛撞,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他在心里暗暗道:“郑长城你要坚持住,坚持住!”想深吸一口气时,竟牵动了背上的伤口,疼得他一激灵,眼前金星乱冒,脚跟儿一阵发软,险些晕过去。
便在这时,有人过来扶了他一把,郑长城转头看了看,见是角马和野驴,他们俩原来是鬣狗的死党,现在却过来搀扶他了,就连那个平常在鬣狗面前噤若寒蝉的狒狒也过来帮忙了,全然不顾鬣狗阴沉难看的脸色。
郑长城竭力地笑了笑,对他们的援手表示感谢。
当天晚上,他发起高烧来,喉咙里干渴难耐,身子像陷进了沼泽里面,软绵绵地没一丝力气。眩晕中,他梦到了夏丽敏,她为他端来了水,但是他越喝越渴,越喝越渴……
苏鲁密市2005年10月10日—12日
班波身穿一件白色的袒肩晚礼服,长及小腿,紧紧地裹着她的身体,呈露出优美的曲线,雪白的颈上戴着一串珍珠项链,随着身体的晃动而洒落星星点点的珠光。
请柬上写的party开始的时间是晚上7点。夏丽敏有意迟到了一刻钟,免得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去和众多名流阔佬周旋而招人瞩目,她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班波。蒂雅别墅占地很大,整个建筑呈半圆形,向北隔着不远就是海滩,侧耳还能听到海浪声。她看到别墅大门前的两棵花楸树上挂满了“满天星”灯,晶光闪烁,停车位子上已经泊了十多辆豪华轿车。
夏丽敏乘坐的的士才在门前停下,身穿红马甲、白衬衫的侍应生就上来给她拉开了车门,夏丽敏打发走车后,正想拿出请柬来,不想侍应生先笑道:“是梅丽小姐吗?主人已经事先关照过了。她正在里边等着您。”
夏丽敏道了声谢,走进门去,就见长长的草坪上灯火通明,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在那里交谈,几张雪白的桌子上摆放着酒水、点心和水果,有几个侍应生在那里伺候着。而乐曲声却是从大厅里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