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飞往R国的国际航班2005年9月7日
黑色通告是国际刑警组织五色通告里等级最低的一种,通常只是提供不明尸体的一些信息,寻求对其进行辨认。但这份黑色通告,却和最高一等红色通告也就是所谓的红色通缉令联系在一起……
两张照片并排摆在折叠小桌上,一张是位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模样清秀,透着一股精明干练劲头,另一张上却是一具死尸照,头发蓬乱,胡子拉碴,面部有些浮肿,一双眼睛瞪得滚圆。郑长城右手托着腮帮子,细细地端量着这两张照片,想从中辨认出他们的相似之处。这是他自上飞机以来,第三次拿出照片来比照了。
他的搭档夏丽敏此时的心思却在另外一个地方,她的目光投向那个肤色微黑却长相甜美的空姐,看她笑吟吟地将小推车上的饮料和小点心一一派发给乘客。待空姐走到她座位前,她没有要饮料,而是要了两颗包装精美的巧克力糖果,同时主动为身边的郑长城要了杯咖啡。
郑长城三两口便把咖啡喝下,就手将空杯还给还没有离开的空姐,眼睛还盯在照片上。他已经从照片上看出了些门道,用胳膊肘捅捅夏丽敏:“你看,这死者的耳朵形状是不是跟李新的很像?”
夏丽敏没有看照片,也没有看他,而是蛮有兴致地打量着手里的糖果纸。郑长城又捅了下她:“哎,听见没有?”
郑丽敏却说:“张开!”
郑长城一愣。郑丽敏道:“把嘴张开!”
郑长城下意识地张开嘴,郑丽敏手一抬便把剥出的糖果塞进了他的嘴里。郑长城含着糖果,像长了大舌头一样说道:“你收藏糖纸让我吃糖?”
夏丽敏嘻嘻一笑:“占了便宜你还觉得吃亏?”
郑长城对这位既是搭档又是师妹的同事很无奈,不想再逗嘴皮子,把两张照片递给她:“仔细看看耳朵。”
夏丽敏打量着照片,点头道:“耳朵是很像,两张的耳垂上都有道横褶。不过是不是李新,不用急,到R国马上就清楚了。”
郑长城收了照片:“也是。”
夏丽敏将糖果纸抚平,夹在了一个小本子里,那本子里另外还夹了不少花花绿绿的糖纸。郑长城不禁嘿嘿一笑。夏丽敏见他笑得古怪,问:“笑什么?”
郑长城说:“我说夏大小姐,再怎么说你也是个人民警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有这种小孩子的兴趣,听说你收藏糖果纸都上了瘾?”
夏丽敏白了他一眼:“你这么说就老土了,糖果纸是一种文化载体,世界不同国家不同民族的糖果纸都具有不同的文化内涵。”
郑长城禁不住又笑起来:“玄了,玄了,玩出学问来了!”
夏丽敏见他不以为然的样子,有点急:“说你土你还真土!我问你,你懂不懂糖果的历史?糖果的种类?糖果的科技?还有糖果的标准?你知道最有名的糖果是哪一种?是谁发明了糖果?”
郑长城头往靠背上一靠:“哈哈,都是些带甜味的问题,这就是你说的文化?”
夏丽敏说:“告诉你,这只是糖果文化的ABC,你要认为这还不是文化,我再往深给你开一课,随便说个国家——就说法国吧,从北往南,糖果讲述了整个法兰西大地的历史和传统,比如在古代北部地区生产的用蜂蜜裹起来晒干的杏仁糖,只有王公贵族才能享用,可到了十八世纪以后,同样在北部,专门为矿工生产了一种糖,就叫矿工糖片,什么颜色?黑色,就像煤一样,当然糖纸也是黑色的。从王公贵族的奢侈品到向矿工推销,你说这里面记述了一部什么样的历史?别说古代蜂蜜杏仁糖的包装或者是400年前意大利佛罗伦萨修道院的茴香糖纸,就是法国的矿工糖纸,你要是能给我弄来一张,到了R国你想吃多贵的大餐随便点,我埋单!”
郑长城说:“即便糖纸里真有文化,可这文化对你一个警察有什么用?整天看着一堆糖纸就能破案?就有饭吃?”
夏丽敏见他有些软了,笑笑说:“当然帮不了破案,也不能当饭吃,可不能说没用处,比如对眼下的你来说就有妙用。”
郑长城说:“对我?还有妙用?”
夏丽敏拿腔拿调地说:“难道一个单身男人不想算算婚姻爱情吗?”
郑长城莫测深浅:“你是说拿糖果纸能算命?”
夏丽敏取出小本子让郑长城在那些糖果纸里挑一张。
郑长城懒得挑,随口道:“我要挑的你这里没有,我要棒棒糖纸。”
夏丽敏笑道:“想难为我?要你挑糖纸无非是要看看你具有哪种糖果的特质,太棒了,你选择了棒棒糖,想知道你会有什么样的婚姻爱情吗?”
郑长城故作郑重其事的样子,说:“请讲,我洗耳恭听。”
夏丽敏想说,又摇了摇手:“记不清了,要上网在《糖果占卜》网站查,棒棒糖只记得个大概,不全面。”
郑长城倒是来了兴致,说:“你就说个大概。”
夏丽敏看了看他:“真想听?”
郑长城“嗯”了一声。
夏丽敏说:“具有棒棒糖特质的男人,热爱自由,有运动细胞,崇尚英雄主义,但感情粗糙,为人生硬,恶习太多,很难讨女士喜欢,最终归宿多是光棍汉……”还没说完她就被自己的信口瞎诌逗笑了。
郑长城也笑起来:“我就那么惨啊?”
夏丽敏止住笑,说:“可不,再不把你那些恶习改掉,刚才那番话就是你未来的真实写照!”
郑长城不服气:“我有什么恶习?”
夏丽敏瞪着他:“抽烟不是恶习?还到处乱蹭烟头!”
郑长城一下子竟被噎住。
夏丽敏倒是更加开心,得意地说:“还是跟我学着收藏糖果纸吧!”
郑长城和夏丽敏两人同是沧海市刑警大队的干警,此番奔赴R国的苏鲁密市,是为了执行一项跨国追逃任务。两天前,中国国家中心局接到国际刑警组织发来的一份黑色通告,告知在R国边境城市苏鲁密附近发现了一具无名尸体,死者身上有多处枪伤,是从河水中被人发现打捞上来的。死者左胳膊刺有“回家”两个汉字,据此判断应该是华人,而死者右腋窝下方有片酷似澳洲地图一样的紫色胎记,平足,A型血,身高178厘米,综合这一切特征,很像是中国国家中心局向国际刑警组织申请,并向各成员国发出的红色通告中所通缉的一个叫做李新的人。于是苏鲁密警方便通过国际刑警组织亚洲合作工作组,向中国国家中心局发出了黑色通告。
黑色通告是国际刑警组织五色通告里等级最低的一种,通常只是提供不明尸体的一些信息,寻求对其进行辨认。但这份黑色通告,却和最高一等红色通告也就是所谓的红色通缉令联系在一起,引起了中国国家中心局的高度重视,便立即通知了沧海市警方,指示他们派员马上奔赴R国苏鲁密。
对于这个李新,郑长城和夏丽敏并不陌生,他原是沧海市常务副市长黄哲的秘书,一年前,黄哲李新因为经济犯罪负案出逃,与两人一起出逃的还有黄哲的情人周雪。最初在对黄哲李新立案时,郑长城就是专案组负责人之一,郑丽敏是专案组成员,加上两人同为中国警官大学研究生毕业,英语都很棒,所以派员赴R国,很自然就选择了他们。昨天,他们便赶到国家中心局,和有关部门负责人就各方面情况进行了详细讨论。他们接受的任务是:除确认李新的身份,查明他的死因之外,更重要的是,顺着这条线索,抓捕潜逃在外的黄哲和周雪。
R国苏鲁密市2005年9月7日—10日
更让人感到奇怪的是,那土黄色麻布衣背上竟还印着号码,号码被血痂糊住了,但还能看出两个粗大的阿拉伯数字——19。字体上有弹孔,让“19”两个数字似断似连,恰恰酷似“!?”——让人震惊而又疑窦丛生的感叹号和问号。
李新用一具血迹斑斑的尸体,把疑点的方向指向古提纳河上游神秘的丛林……
苏鲁密市警署的人都知道他们的警长邦沛喝咖啡很讲究,休息厅里免费提供有速溶咖啡,但邦沛警长从没有去碰过,他只认产于巴西南部米纳斯吉拉斯州的一种名为“海盗之帆”的咖啡,不加奶或者伴侣,也绝不用一般的白砂糖或黄砂糖,而是加进冰糖,用他的理论来讲,凉性的冰糖可以缓和咖啡的燥性。据说他在家中拿咖啡招待客人更讲究,上好的咖啡豆或者咖啡饼一定要用咖啡机现榨,来几位客人,他要忙上半天。他对咖啡的兴趣已经到了痴迷的程度。
午饭后准定是邦沛警长品味咖啡的时间。一杯“海盗之帆”刚刚泡好,冰糖还没有溶化,隔着玻璃幕墙,他看见此前打过交道的国际刑警组织亚洲合作工作组的一位官员,领着两位客人进了警署。他迎了出去。
“我来介绍一下,”未及寒暄,合作工作组官员便开门见山,“这两位是中国警方派来的警官郑先生和夏小姐。”又介绍邦沛,“苏鲁密市第11警署警长邦沛先生。”
邦沛伸手和两位相握。
郑长城自报姓名:“郑长城。”
夏丽敏也报上:“夏丽敏。”
正值警署里午间小憩的时候,警员们见到中国警官到来,纷纷上前致意表示欢迎。邦沛把一个瘦削精干的20多岁的年轻人推到郑长城和夏丽敏面前,介绍说:“泰迪,两位这次来主要由他协助你们工作。”说过,又扭动半截铁塔一样粗胖的身体,小眼睛里闪出一丝友好的笑意,补充说:“当然喽,需要我的时候,我也会尽力的。”
郑长城说:“你们有自己繁忙的工作,我们这次来,肯定要给各位增添很多麻烦,还请多加关照。”
邦沛见郑长城英语讲得很是流利,夸赞道:“好一口标准的伦敦语,我这个官方语言使用英语的还没有郑先生讲得好呢!”
郑长城指指夏丽敏:“她比我讲得更好。”
邦沛转脸看着夏丽敏:“难道会像人一样漂亮?”
夏丽敏莞尔一笑,用句英语谚语作答:“Godblessesthosewhoappreciateadmiration.(上帝会把好运带给懂得赞美的人。)
这句回答既得体又巧妙,话音一落,四周顿时响起掌声。
在R国警署甫一亮相,便让异国的同行们对这两位中国警官刮目相看。郑长城180米的个头,四肢修长,身材魁梧,T恤衫下的胸肌结实地隆起,脸上棱角分明,眉毛特别浓,就像两把小刷子似的,再加上一对眼睛炯然有神,显得他精明强干,在R国这个热带国家,这样的男人是很让人倾慕的。夏丽敏一头运动短发,身材亭亭玉立,皮肤细腻洁白,面庞清丽娟秀,典雅中又透着一股英气,如果走出这个警署向人介绍说她是中国的一位影视演员,怕是也不会有人怀疑。
赢得了人缘,事情办起来就顺利了许多。那位叫做泰迪的年轻人马上拿出验尸报告,还有一沓从各个角度拍摄的死者的照片,亚洲合作工作组的官员、邦沛和泰迪等又看过郑长城带来的李新的照片,稍作商量,便决定先去辨认尸体。
尸体暂存在苏鲁密市郊一家殡仪馆,本来是由泰迪带郑长城和夏丽敏去,临出门上车,邦沛随后也上来了,说是警署里暂时没什么事,中国同行远道而来,他该陪陪。
到了殡仪馆,当冒着冷气的尸体从冰箱抽出后,掀开遮布,郑长城和夏丽敏第一眼便看出了李新的影子。待查看过右腋窝下那片酷似澳洲地图的胎记,检查过其他特征,他们确信面前的尸体是李新无疑了。
但让两人感到奇怪的是李新身上的装束,一身古怪的土黄色衣服是麻布料的,已经被硬物剐蹭出很多破洞,裤管也被撕扯成条条缕缕,上面的血迹和汗渍锈成了干痂。人是蓬头乱发,脸和肢体都肮脏不堪,乍一看,就像远古时代的原始人。更让人感到奇怪的是,那土黄色麻布衣背上竟还印着号码,号码被血痂糊住了,但还能看出两个粗大的阿拉伯数字——19。字体上有弹孔,让“19”两个数字似断似连,恰恰酷似“!?”——让人震惊而又疑窦丛生的感叹号和问号。
泰迪戴上手套,在死者身上指指点点:“死者身上总共中了7枪,肩部腿部各中一枪,致命的是击中胸部和腹部的5枪。凶手用的M12S自动步枪,是M12的改进型,既能够单发,也能够连发。综合各项特征,经过分析,我们初步认为这起枪杀事件是具有黑社会背景的犯罪集团所为。”
“黑社会犯罪集团?”郑长城和夏丽敏相顾一视,李新、黄哲和周雪之所以叛逃国外,是因为经济上犯罪,立案侦查时倒没发现他们跟黑社会势力有牵连的迹象。但情势瞬息万变,他俩也拿不准这3个人潜逃出境后,是不是跟国外的黑社会势力有了瓜葛。
郑长城问:“尸体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泰迪回答:“是在古提纳河里。河里的赶排人发现尸体从上面漂过来,便打捞上岸,随后报了警。”
邦沛补充道:“打捞距死亡的时间约5—6个小时,是根据尸体肿胀程度判断的,现在肿胀基本消失了。”
郑长城抬起死者的左胳膊,看着上边刺的“回家”两个字,良久无语。
夏丽敏沉吟道:“回家?李新既然置法律于不顾,畏罪出逃,便是铁了心自绝于国家自绝于人民,按说他最怕的就是政府抓他回去算账。可为什么……为什么他竟这么盼着回家,还把字刺在身上?”
郑长城还在沉思,没有吭声。
夏丽敏又说:“难道是和黄哲他们闹翻了?在外面混不下去了?”说罢自己又摇头否定,“这解释不了他的死,解释不了这副古怪的样子。”
郑长城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问别人,字斟句酌地说:“难道说……他是被什么人羁押,失去了自由,并且遭到迫害,所以才想回家?”
邦沛接口说:“不错,我们也有这个怀疑,他极有可能是被某些人,或者说是某个帮派群体羁押起来,在逃跑过程中被人射杀的。”
夏丽敏说:“我看这一点几乎是可以肯定的。”她指着李新身上那套古怪的衣服,“这号码很像监狱里犯人的编号,可以想象,果真存在某个帮派群体的话,那被羁押的人恐怕不在少数。”回头问邦沛:“警长,你说呢?”
邦沛点头道:“夏小姐说的有道理。”
郑长城补上一句道:“这样的话,黄哲和周雪也有可能被羁押在那儿!”
他拉起遮布,重新把李新的尸体盖好:“我们至少能肯定一点,李新既然在苏鲁密出现,黄哲和周雪自然也离得不远。”他看着邦沛和泰迪,说:“所以还想请贵署协助我们在苏鲁密追查黄哲和周雪的下落。”
当初,黄哲、李新、周雪3人是一起潜逃出国的。据从边防管理部门了解到的情况,3人的护照是巴拿马签证,后有迹象证明他们在巴拿马并没有多呆,而是转道去了南美的一个国家,然后就从那里神秘地消失了。现在李新意外地在R国苏鲁密现身,尽管是一具尸体,却不难推断,3人在外流离颠沛,惶惶不安,并没有一个安全稳定的落脚之地。苏鲁密是R国的一个边境城市,紧靠大片的热带原始丛林,是和另外一个国家在边界线上多年扯皮的地带。从理论上讲,黄哲、周雪和李新他们最终把落脚点选择在这里,是符合逻辑的,这里既是一旅游城市,往来人员混杂,又处在两国交界的地方,说要离开,抬脚就到了另外一个国家,而且这里华人较多,就是出门办事也不显眼。不过这种判断只是一种猜测,黄哲、周雪是不是也来到了苏鲁密,是不是和李新在一起,只能靠下一步的实地调查和侦查了。
但李新的线索毕竟让郑长城和夏丽敏看到了追缉黄哲和周雪的一线可能。不,应该是一片令人感到鼓舞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