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鲁密市2005年10月8日
“他的底细应该好好查查。”威塔沉吟半晌道,“我总觉得太巧了,那个中国人兽一死,中国警察就赶过来,营地被突击搜查了没几天,又冒出这么个中国特种兵来……嘿嘿,有意思。”
没有风,日头罩在头顶上,郑长城眯缝着眼,看着前方坑洼曲折地形复杂的堡垒和障碍物,做着深呼吸,汗珠子顺着脸膛不断地滚下来,洇得伤口一阵阵刺痛。
桑肯盯着他,慢腾腾地道:“你有5分钟的时间。”
他的话刚落地,郑长城便像一头豹子般冲了出去。先是一道短墙,他一只手往短墙上一搭,身子腾空而起,一个侧翻腾空而过,待枪声响起时,他已匍匐到一块土丘后边。
枪声还在响,子弹射在四周地面上,干燥的红土尘烟四溅。前边是几根木桩,在他近前横躺着一只汽油桶,汽油桶上布满弹孔,一看就是空桶,是不能做掩体的,但在木桩后面左侧有两只沙包,他审视了数秒钟,如果硬冲,来不及穿过木桩,就会被子弹击中。
枪声暂时停歇下来,但他知道对方枪口一定死瞄着木桩之间那仅容一身通过的空隙。他估摸了一下,冲过那木桩空隙,到达沙包后边,有两秒钟足够了,关键是要争取到这两秒时间。他运了口气,突然一脚将那只汽油桶踹了出去,汽油桶骨碌碌滚向木桩右侧,随之枪声哒哒响起,对方枪手本能地去射击那突然移动的物体,而就在这一瞬间,郑长城就地一个鱼跃穿过木桩,紧接着一个翻滚,待到对手掉转枪口时,他已安全藏身在沙包后边了。
桑肯在郑长城刚一冲出去时,便摘下了墨镜仔细地盯着他的动作,见他身手如此敏捷,不由得吃了一惊,心道:“这家伙像是受过正规训练,到底什么来历?”
郑长城在“第二天堂”被他们抓住后,所翻出的护照上面写着“郑熊”的名字,来自中国吉林省,桑肯一眼就看出是假护照。现在见识了郑长城的身手,不禁疑心顿起。
躲开子弹的射击,郑长城相继穿过了壕沟、铁丝网、一片灌木丛和一片杂木林,越过了所有的障碍,毫发未伤。当他最终出现在水潭边那个绿色的终点标志时,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掬起水潭里的水往汗水滴答的脸上浇了浇,也不擦,站起身来,静静看着桑肯。
桑肯走到他身边,啪啪地鼓掌:“不错,死里逃生,好身手!”
郑长城哼了声:“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桑肯笑了:“走?中国的特种兵郑熊先生,你想往哪里走?”
还没等郑长城回过神来,桑肯身后的几个汉子已经用枪逼住了他。
“特种兵?”郑长城像是不明白地愣了愣,也不去解释,只是瞪着桑肯,冷冷地问:“你不是说,只要我过了这关就放我一马吗?”
“问题是,你并没过关!我很想知道你这位训练有素身手不凡的先生,来这里到底有什么企图?”桑肯说着,从兜里拿出了手机,对着郑长城拍了下,又将照片发送出去,让人即刻调查他的来历。
郑长城见桑肯已经起了疑心,心下也暗自敲鼓,但自己刚才要是不全力过关的话,只怕便会当场死在枪弹之下,便冷笑道:“好笑,不是我想来这里,是被你们劫持来的。”
桑肯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雪茄,点着,抽了一口,然后用雪茄指着郑长城道:“中国人,不要太自作聪明,即便你真的身怀使命而来,到了这里,也照样要乖乖地听我摆布。”
郑长城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只知道命是自己的,想怎样就怎样!”
“不明白?那让我告诉你。”桑肯嘴里说着,猛地抬起左手,一掌砍在郑长城的后颈上。郑长城只觉眼前一黑,身子便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桑肯一摆头,“带他走!”
两名大汉伸手架起郑长城,将他塞进了车厢,随后,一干人上了悍马车。汽车轰鸣着,驶离障碍场。
蒂雅别墅建在离海边不远的地方,背靠着青山,掩映在棕榈树里。别墅是座二层小楼,四周环绕着一道乳白色的栅栏,楼前有一个偌大的草坪,旁边是网球场。而靠临海滩的一边,却是一个长方形的游泳池,碧波粼粼。
游泳池的左边竖着一顶红白相间的条纹大伞,下面摆着桌椅,身穿三点式泳装的班波正悠闲地吮吸着橘汁,看威塔一步步地走上了跳板。他穿着条蓝色的短裤,发达的肌肉在阳光下呈古铜色,看上去很是健美。
班波冲着他摆摆手,给了他个飞吻,威塔也伸出两个指头做个胜利的手势,踏上了长长的跳板。他先是踮起脚尖在跳板上弹起了两次后,才飞身出去,双臂抱着腿在空中翻了两周,猛地挺直了躯体,伸开胳膊,扑通一声扎进水里,溅起了一团水花。
班波待他钻出水面,便拍起掌来,威塔没有上来,而是在水里向班波招招手:“亲爱的,下来再游会儿。”
班波站起来,挺着优美的身段走到游泳池边。威塔却不待她自己下水,便从池中向上一蹿,双手卡住了她的腰身,在班波的尖叫声中,抱着她一起跌进了水里。两人在水下旋转了会儿,才一起钻出水面,又水淋淋地抱在一块儿接吻。
正在忘情之际,忽听远处有人喊道:“威斯理慢点!慢点!”
班波想推开威塔,说:“孩子来了。”
但威塔仍紧拥着她不放:“孩子来了怕什么,你马上就要当他妈妈了。”
班波脸儿一热,“那是两回事儿。”她从他的臂弯里脱身出来。
威塔6岁的儿子威斯理抱着一个红色的小游泳圈,一阵风似的跑过来,一不小心摔了一跤,他没在意,爬起来又跑,兴奋地叫道:“爸爸,爸爸,我也游泳!”
威塔故意板起了脸:“想游泳是好事,可为什么要这么慌里慌张毛手毛脚?”
孩子没有理睬他,抓着池边扶手就想下水。
威塔提高了声音:“喂,我的话你听见了没有?你已经6岁了,是位先生了,知道吗?”
威斯理这才看了看父亲的脸色,不敢吭声,也不敢下水了。
一个年过半百的女佣喘着气赶了过来,见到威塔在训话,也就不敢贸然插嘴,垂手站在一边。威塔道:“我看你啊,太任性,没礼貌,你说是不是?”
班波推了威塔一把:“威斯理还是个孩子,你训斥他做什么?”伸出手去,唤道,“威斯理,来,到我这里来。”
威斯理看了看班波,又看看威塔,不言语。
威塔不禁乐了:“这小子,还跟我赌气呢!”探手一把将他抓下水去。
威斯理啊地笑出声来,两只手借势抱住了威塔的头。班波微笑着看他们父子在水里戏耍,觉得威塔此时也像没长大似的,十足的一团孩子气。
玩耍了一会儿,威塔见那女佣还站在那里,便将儿子推到班波面前:“在这里好好玩,爸爸上去歇会儿。”他抓着栏杆,走上台去,问女佣道:“什么事?”
“先生,桑肯经理来了。”
“哦,你先请他到客厅去坐会儿。”威塔交代了一句,便走到条纹伞下,拿起一块黄色的大毛巾披在身上。
游泳池里传出了班波和孩子的阵阵笑声,威塔去了更衣间。
过了会儿,他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上身穿件绣花边的白衬衣,配条青色的西裤,头发精心地打过摩丝,愈加显得俊朗。
别墅里的会客厅布置得豪华而温馨,四壁上各有一幅用金色框架镶嵌的花卉画,白玉色调的天花板上画有戴着花环的小天使,中间垂下一盏小巧玲珑的水晶枝形吊灯。里面的家具是银灰色的,一座嵌有旭日形宝石饰针的大钟发出催眠般的滴答声,地板上铺着一块编织精细的深红色的地毯,中间是一张黑檀木圆桌。
桑肯正背朝着壁炉,看墙角那个小三角架上摆放着的几本华丽光彩的烫金封皮书。威塔轻步踏了进去,道:“怎么不坐啊,教练?”
桑肯转过身来,说了一句:“我进城办点事儿,顺便过来一趟。”这才在威塔对面的沙发上坐了。
女佣端了咖啡进来,将杯子、碟子、小匙在他们面前的茶几上一一放好,这才拿着盘子退下去。桑肯并不去喝咖啡,而是点了烟,开始吞云吐雾。
“这些天,那件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
“弄到了两个好货,一个叫杜卡的,以前曾在非洲做过雇佣军,进了2号营地没几天,已经成了人兽的头儿。还有一个,是今天才捕捉到的。”
桑肯说着,从包里掏出了十几张照片,摊在桌上:“他的身手很好。”
威塔拿起其中一张,上边是郑长城飞身穿越障碍的镜头。威塔眉头一挑:“是个中国人?”
“对,护照上的名字叫郑熊。”
威塔沉默不语了。自从那个19号人兽鼹鼠、中国人李新的尸体被警方发觉后,威塔就对中国两个字很敏感。
“这个郑熊和先前的那个杜卡是相识的,中国特种兵出身。”
“他的底细应该好好查查。”威塔沉吟半晌道,“我总觉得太巧了,那个中国人兽一死,中国警察就赶过来,营地被突击搜查了没几天,又冒出这么个中国特种兵来……嘿嘿,有意思。”
“我已经查过了。他的真名叫郑大军。”桑肯说着,又拿出一份资料来,递给了威塔,“这是国际刑警组织对他发出的红色通缉令,今年26岁,以前是中国特种兵猎豹大队的一员。去年10月16日,因为他的妻子跟人通奸,一怒之下弄出了包括他妻子在内的3条人命,犯案后便流窜到了边界地区躲藏,今年4月份才弄到一本假护照,化名郑熊来到R国。”
威塔看完了资料,点了下头:“不错,这家伙一看就是个狠角色。”
桑肯补充道:“除了那本假护照外,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桑肯又将郑长城去“第二天堂”用假钞票买毒品的前前后后说了。
威塔又沉吟了半晌,问:“你刚才说他跟那个叫杜卡的是一伙的?”
“对,那个杜卡是地道的R国人,是苏鲁密西区有名的混混,就因为这个姓郑的跟他卷在一起,我才觉得他们都是好货。”
威塔又拿起一张照片打量起来:“还是要再试试!”
西边,如血的夕阳正缓缓坠落,夏丽敏抱着肩头站在窗前,看着苏鲁密市远处的山林,它们一点点变得模糊,一点点地离得她远了。她心里想:“郑长城现在应该就在那个位置,也不知道他第一个夜晚如何熬得过?”
自从早上郑长城走了后,夏丽敏的心就没有片刻平静过,手头上的什么事也做不下去,直到邦沛打来电话,说通过对安装在郑长城牙齿上的传感器的追踪,已经确定了他如今所处的位置,是处在苏鲁密市的西南方150公里处,那里已经离JHC营地不远,估计郑长城第一步打入计划已经成功,她这才舒了一口气。但想到他接下来所面对的危险,那颗心还是悬在半空。
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里,灯光开始渐渐亮起来,不一会儿便把整个城市点缀得如同一个金色的蜂巢一般。夏丽敏朝楼下看去,只见四处都成了五彩缤纷的霓虹灯的海洋,天鹅绒般的夜色中,凉风徐徐吹拂,有激烈的打击乐的声响传了过来。她看了一下表,和老刘罗喜碰头的时间快到了,便回到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离开旅馆向红叶酒吧赶去。
刚在酒吧惯常碰头的那间包厢坐下,刘锋和罗喜也来了。罗喜手里拎着一只袋子,放在茶几上打开,道:“还没吃饭吧,我给你买来了,趁热吃吧!”
夏丽敏没心吃饭,问:“老刘,有郑长城新的消息没有?”
“邦沛警长那里根据定位系统显示,郑长城目前还没有进入JHC营地。”刘锋用祥和的眼神看着夏丽敏,“你也不要太着急了,郑长城不会有危险的。”
“老刘,你是不知道他,平常连个谎都不会撒,办事只知道认个死理儿,我是怕他伪装不好,在那些人面前露了马脚……”
罗喜笑道:“我说丽敏,你也太小看你的搭档了,你凭什么就认定郑长城他不会演戏呢!”
刘锋道:“小夏,你应该相信郑长城,他和你是同事,是搭档,是朋友,可是和他们就是对手了,表现当然会不一样的。他已经作好了充分的准备,何况我们各方面也都作了妥善的安排。”
夏丽敏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可……可我的心怎么老觉得发慌呢!”
刘锋和罗喜相视一笑:“好了,我们目前能帮上他的,就是在外围作好一切准备,以求能尽快里应外合地破了此案。小夏,你那里也要抓紧啊,邦沛会在近期安排你跟那个班波见面的。”
“你们放心好了。”夏丽敏听了刘锋的话,精神为之一振,笑道,“我现在可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就等着去跟那个班波作第一次亲密接触了。”
罗喜笑道:“唉,自从咱们的郑警官走了后,要想让夏丽敏同志笑一下可真不容易。”
夏丽敏哼了声:“这有什么,刚才老刘说他是我这是我那,还忘了说他是我的同学呢!”
她因为心情好了些,便也有了胃口,拿起罗喜买来的盒饭大口地吃起来。她边吃边道:“啊,今天的饭菜不错,多了份虾。”猛然想到了什么,“对了老刘、罗管家,你们那里是不是有什么新的发现?”
罗喜笑道:“丽敏你的头脑蛮灵透的啊,见我今天改善了下伙食,就能联系到那方面去。”
刘锋道:“你猜得没错,艾德珈已经回苏鲁密了,邦沛正对他施行24小时监控。”
夏丽敏大喜:“好啊,咱们终于可以双管齐下了。”
“你要是能再跟班波接近,那就是三线并进了。”
郑长城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后,发觉自己被关押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里边有床有桌有椅子,其外别无他物。他并不急着从床上爬起来,而是眯缝着眼四下查看,果然,在天花板上有个消防报警探头,只怕摄像机镜头就藏在那里。
待将视线转到桌子上,郑长城发现上面搁着一小袋白粉,马上明白了,他们是在测试自己是不是个瘾君子。这么想着,心里早有了对策,先是假装呻吟了声,苏醒过来,然后便抱着肚子装出一副内急的样子,一溜烟地跑去了卫生间。
坐在马桶上,郑长城开始留心看里面有无监控设备,待见并无异常时,才把身子向前伸着,这样子做即便被监控了也是个死角,无法发现他的小动作。郑长城手慢慢地伸到了右脚下,扳开了鞋跟,从里边掏出了一包“白粉”,这是海洛因的替代品。
待从卫生间出来后,郑长城冲着天花板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那副模样看上去像极了毒瘾发作。接着,他便看到了桌上的毒品,顿时脸上露出兴奋的神情,眼睛都瞪得圆了,一把就将它抢在了手里。
他在床上坐好,迫不及待地将纸包打开,先是伸出鼻子凑上去闻了闻,马上就舒服地打了个颤儿。郑长城将“毒品”摊在桌上,拿起旁边的纸片,熟练地卷成了筒状,将白粉挑了些,仰头倒进了鼻孔里,很快,他的手脚就轻微地抽搐起来,眼睛闪闪放光……
在隔壁的房间里,桑肯正坐在靠椅上半眯缝着眼打盹儿。东面的角落里,两个汉子则紧盯着监控屏幕,待看到郑长城将桌上的纸包打开后,其中一个忙招呼桑肯:“教练,教练!”
桑肯猛地睁开了眼睛,那汉子道:“快看,他开始吸毒了。”
桑肯从靠椅上弹了起来,盯着屏幕上郑长城的一举一动,嘴角显出一丝笑意,道:“很好,很好,现在我们可以带他回营地了。”
JHC营地2005年10月8日
两个人对视着,僵持着,空气有些凝滞。其他人兽见状,都兴奋起来,像嗅到血腥味儿的鲨鱼似的,盼望着他们之间来一场殊死搏斗。
快到黄昏了,十几只美丽活泼的石鸡聚集在一块褐色的岩坡上,有的咯咯地叫着,有的拍打着华丽的翅膀翩翩起舞。这是它们的“婚场”,那些雄鸡正在向雌鸡炫耀求爱。
四周的丛林却一派沉寂,像一个昏暗古老的城堡,看不到天空,也看不到泥土,地面厚厚地铺着多年来积下的叶子,一脚踏下去,便是一个深深的陷窝。
岩坡上,石鸡们的“歌舞”更起劲了,居然还招惹来了一只音乐鸟,别看它的个头跟麻雀一般大小,也是棕色,表面上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但却天生一副好嗓子。鸣唱起来婉转悠扬,余音袅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