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鲜有句老行话:水产水产,不搀水就惨。现在水产的行话:水产水产,不化妆打扮就烦。我想给那班卖蟹的行贩,说句油腔滑调的话:卖蟹卖蟹,会锼膏的,是高手;只会打冰水的,是小儿科;一样不会的,只能去喝西北风;要卖垃圾货,不想亏的,快快转手。
东门,不是我们城区的方位,是我们行贩话里的一个数:2。
记得刚做海水产生意,不知道到什么地方进货。只听人家说,海门码头。下半夜,一、二点钟开始,菜市场门口,有专门接送行贩来回的车辆。为了这,我买闹钟。第一天,不知是兴奋得睡不着,还是第一次使用闹钟,怕闹钟不响,或者怕自己睡过了头。总之。我是看着闹钟响,而起。到了菜市场门口一看,简直不敢相信,停在我眼前的小四轮,破烂不堪不说,驾驶室里早已挤满了人。且多得男男女女六七个。几乎小个子女人,坐在胖的男人膝盖上。我不知自己坐哪里,有人来了。往驾驶室一瞧,马上走到后车厢里。车厢用篷布遮起,两边用钢管焊接成的架,上面有一根木板,当凳坐。且木板可以活动,上货时,拿掉。我不知自己怕进货的地方,找不到,或者不知还有其它车辆。我跟着坐上去。一路颠簸得相当厉害,把人整个都抛起来。我想这段水泥路,不是平坦的吗?怎样抛得这么厉害。一定是小四轮的防震橡皮没了。驶出不到个把里路程,路上随即上来三四个男人。这里属于上洋桥,也有小菜场,临时搭起的棚,用几块砖头砌起,空心板扛着。上来的人,面对面地坐着。男男女女不生。碰上熟人开始谈笑。我是他们的生人,只管听的资格。三句二句不离下半身的玩艺儿,粗话脏话,满口横飞。男女并伙计,当面说人家姘头。“长人,易不姘头带走。”长人也不反驳,只当没听见。坐在旁边所谓姘头的女人,咧着嘴,笑。后来,才知道,整个菜市场里的人,都这么认为。且女的老公,早上在市场里,接货,分档。男的老婆,有时生意好,也来帮忙,秤秤,送货,忙到八九点。
第一次坐车,给我的打击,是不能用言语来表达得了的。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坐到海门海水产批发市场。我付钱。我不知要付多少钱,我拿五元,递给人家。人家没找的意思,我赶紧跟着前面的人走。黑夜,不跟上,米把路就看不见人。大概走了里把路,才到海水产批发市场。市场里转了一圈,有人说:“没有像样的货,到船上去。”我跟着。第一次,不跟上,黑夜里谁管得上谁。何况,我们彼此不认识。仅仅是同一车的人。
后来,我知道,车钿三元,这个驾驶员,欺我是生人,多算我二元,我在背后,骂他个十八代祖宗,解恨。
船,当然停在码头。我没去过。碰上市场到码头的路,一路拆建,泥地砖瓦乱堆,石条空心板,路边乱放。有一小屋,在打冰。有人货买来,在冰着。我们到了船上,有一女人,就跳上一米开外的船上。很灵巧。我怕,就在码头的周围,转了一圈,选了一只比较近的船,作跳板。且小一点,容易上的船。伸着一只脚,再慢慢移动另一只脚。在船上,我发现,这只船,没货。等于成为其它船只的跳板。有货的船,都有一只灯,用毛竹梢撑着,很暗。最大二十五瓦。我整个人感到失望。正像这只摇摇晃晃的船。我感到晕。我怕自己空手而归,跟在人家的后面,沿着船篷的沿,人家走,我用手拄着篷边的“二步桁”,沿过去。买货的心情,早已一落千丈。那个跳过船的女人,又在我的眼前,表演跳船的姿态。人家女的,已经转了一圈,重新选定原先的那只船。卖货的船老大,一见人家女的回来,自然跌了下来。女的买了二十几盘的水潺,而我不知买什么鱼回去。我怕船上有人跳过,引起的颠簸。船由不得我。我越怕,越有人跳。好像有意跟着我,过不去。我没转上三四只船,就开始打堂退鼓,回转到岸上。几乎身上,怕出了一身冷汗。看着人家一车一车地拉走,好像不用钞票一样,敢着叫人红了眼。时间已经耗去好几个钟点,不买等于今天空摊。我不甘。我回到市场买。第一次,买东西,总下不了手。看着人家一盘一盘地秤,一盘一盘地拉,跟白拿一样。我为了小心起见,看着人家怎样买,怎样讨价还价,自己跟着买了一盘中档的鲳鱼,就不敢下手。
第一次做生意,缴学费是绝对了的。我的邻摊长人,是卖海水产的老手。他买了四五种货。其中鲳鱼,有大鲳鱼一盘,中鲳鱼二盘,小鲳鱼(路桥人亦称鲳鱼碟)五盘,其中有二盘是狐狸鲳,吃味没法同白鲳比,价格也便宜得多。老卖的行贩,夹在中间骗外行。长人还有鲅鱼,亦称马鲛,三盘;鱿鱼,亦称枪乌贼(本地人称鳓鲳),后来知道,松门人说“钻头”,二盘;小带鱼六七盘。小四轮车的一角,全被他的货占着。我的一盘货,放在那里,都好像多余。我想抢占有利的座位,还是被早先我的三个人,占去。我挤在后排的中间。
等了一会儿,络绎而来的行贩,在司机的帮助下,把一盘盘一箱箱一箩箩的货,安排得整整齐齐,塞得满满的不说,人家早于我的人,只在催。司机跟着催在路边,乱泄的行贩。有个女的,往路边一蹲,也放起小便来。旁边有个男的,随即拿出那个东西,乱放。有些行贩,往驾驶室一瞧,打开门,挤上来。本来规定四人的座位,硬挤上七八个。有个女的,坐在男的膝盖上。有人开玩笑:“花女,你坐上去,等一下叫老牌给你强奸噢。”女的马上反驳:“叫老牌给你老婆弄个洞进去。”好像老牌是个公猪,见着母的就要交配。老牌好像老在笑。接着,有男的坐在男的膝盖上,好像这是本来就这样的了。好在我坐在中间,没人敢坐在我的膝盖上。要么,他们跟我不熟,不敢。但我的双脚,合拢得想插一枚针都困难,双手抱在胸前,不能动弹。比来的时候,还难受。车不停地颠簸着,有个女的脚尖头,不停地拷着我的小腿。好在路程不远,三十多分钟就到。车停在菜场门口,天已经大亮。我的双脚,麻木得象根木头,或者说不是我的双脚了。等两边下完了人,我才用双手,慢慢地分开双脚,再用双手,抚摩着膝盖、小腿、脚板。我下来了,早已有人把我的货,放在手拉车上。我在后面,同长人老扁一起,推着手拉车,上坡。说到上坡,一定叫人觉得十分奇怪。菜场还要上坡。这要我对菜场介绍介绍,免得有人会以为我在说谎。我们的菜场,是新建的中心菜场。听说还是台州市最大的一个。菜场上下三层。底层当作地下室,停车。二层海水产、鲜活水产,摊位有四五百只。三层光蔬菜类就有四五百只,再加上肉类及其它的摊,一千多只摊位。要想到达二层,必须有楼梯。有了楼梯,就有坡度,且不是一般的坡度。它是直上,没弯道。好在有专门拉货的人,且价格十分便宜。三五盘货,二元,还有人抢着拉。到了摊里,我看着人家是怎样的分档,我怎样分。第一次的生意,是看着别人做生意,自己跟着。好在我在做海水产生意前,在老市场、商城,做过七八年的服装生意。做生意的窍门和规矩,是不用别人教的了。我在做海水产生意前,也是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搏斗。过去,总认为,做海水产生意,赚多赚少的事。过去,也确实包赚。海水产的摊位,六七十只。进来的货,时常抢着。不象现在,做的人多,重叠的货,必多。你不卖,人家会卖。你不赚不卖,人家亏了也会卖。谁都知道,剩下来的货,不卖,明天就不用说。你现在薄利不卖,明天不用想赚。你现在逃本不卖,明天坐亏。你现在少亏不卖,明天必大亏。
做海水产生意,有一个原则,求鲜。
剩货怎能同鲜货比。按这样的说法,十人九个没赚,那就差了。卖的过程、时间,必须掌握。特别像我这样卖快餐店饭店的人,更加如此。第一天的生意,好在我的思想,不赚。人家买进比我便宜五角,这是他们买进的数量比我多,差价。我开买,人家赚二元,我一元,比人家便宜一元。七点过后,人家赚一元,我不赚。因为我货少,留下的货,大小不均,快餐店,忌。八点钟了,有人逃卖,我已经几条,亏卖。这样下来,应该有得赚。清点却亏了十五元。我从头估算着,今天的生意过程,按理净赚好几元。进来货四十六斤,赚一元一斤的有三十多斤。不赚的十来斤,亏五角一斤卖了二斤二。扣除车钿,人八元(多付二元),货钿二元,手拉车海门一元,菜场一元,批发市场门口管理费十元,冰二元,我怀疑自己,账有算错,或者有人没付。
第一天的生意,按理说是成功的。但这样的进货方式,对我的打击是非常大的。如果摊位转让不亏,我宁愿改行。路桥这地方,什么生意不可以做。满街都是市场。有了这样的想法,一上午呆在市场里转。刚刚投了摊,有我这样的想法不在少数。要想出手,没人接。
我希望有人来接摊,这样的事情,在商城,在老市场,随时随地都能发生。只要你转让得公道,不用你愁。如果你想马上转出去,容易。只要你稍微便宜一点,有人随时随地跟你办手续,随时随地付给你钱,只怕你后悔。菜场里,没那么容易。
中午到家,妻子说你个人这么腥臭。我自己一点也没觉察到。饭也没吃,先洗澡。洗完澡,拿起换洗出来的衣裤,在香皂的作用下,感觉从未有过的腥臭。好在有洗衣机,倒上洗衣粉,让洗衣机来浸泡一段时间,再洗。我才知道,卖海水产的生意,不腥臭是不可能的了。当你走进海水产批发市场,转上三圈,就把你整个人熏得腥臭逼人。就像过去在酒厂工作,熏出一身酒气,顶多别人意会你是酒鬼。
有了这一身臭的经历,我对卖海水产,彻底地失望。转让摊位的念头,尤其强烈。我想亏一点,就把摊转让了。但没人要。我只好继续卖。不卖,摊空着,税收管理费不用说,在家里也不是个办法。生意做着,转让摊方便。凭着这样的想法,去进货。第二天,自己应该说是硬着头皮出门,到了海门海水产批发市场。市场里几乎没货。天公不作美,下起了雨。我避进了屋檐下。那些老卖的人,好像赚黄金一样,在雨夜里,往码头走。个个没带伞,淋着。我是彻底死心,不往那个地方,买。批发市场里,终于有人拉进货来。众人一拥而上。有人看着卖的老板,老生意,老熟人,有上落,早已打起招呼来。
我在人家后面跟着,想看看什么样的货,都没希望。车前面,形成一堵堵人墙。有人伸手翻一下,都被老板大声斥责。生意大了的人,早已发出什么货是统吃,什么货要几盘,说着行话,讨价还价。我像听阿拉伯国家的人在说话,或者说听人家讲相声。价讲好了。旁边有不懂的人,如我,问旁边的伙计。伙计像翻译,从头到尾说回来。我如雾里看花,呆着听外国人对话。老板叫手下,分出。剩下的货,有人开始问价。老板没功夫搭理状。有人提出,可不可以翻。老板眼一瞪:“什么时候,还要翻。你不要,我给人家了。”好像稀有宝石,等待着哄抢。
“老生意噢,价钿由你讲,翻翻不行。”
“不行!”
想买的人,无奈。随手拿了三盘中档鲳鱼。老板不见有人跟哄,故作搭讪,问买者:“老扁,三盘够了。”
“你翻也不给人家翻,买多了,‘炸弹’埋得,不叫我亏死格。”
“如果你相信我,我给你几盘,保证没‘炸弹’。”老板开始拍行贩的马屁。老扁在犹豫。谁都知道,老板在鱼盘上做了手脚。老板想说服老扁,就有人货拉进来。天晴了,拉进的货多起来。价格也不像先前那样,一句算。有人翻着盘儿跟老板叫价,也有人从船上来。同伙计说:“船上的价格比这里便宜二元。”旁人接话:“船上当然便宜,不便宜,人家帮你白拉。”
想想,也是的。人家从船上拉进来的货,一要缴码头费,二要付车钿。难道他三更半夜起来,帮你白忙。老扁三盘货没秤,听人一说,想不要。人家脸色一沉,吓得老扁说:“我少买一盘,总可以。”
“你老扁,开什么玩笑,你不买三盘,我给你砍死。”
老扁无奈。三盘叠起,秤。众人连忙往外走。生意这东西,也靠大家捧场。有人一走,就冷场。围着的人,跟着散。使得老板半车货没动。如果老板不眼一瞪,恐怕他的一车货,你一盘,他二箱,卖空。我听来人一说,想想,昨天买来的货,还亏。不买来便宜,没得赚,何必。我没办法,只好跟着人家往码头走。雨后的船,更加腻滑。在船板上,我还滑了一跤,四脚朝天。没办法,我只好随便买了二盘小鲳鱼,一盘马鲛,一盘鱿鱼,一盘鱿鲳,有人称“飞机头”。这是我昨天看着人家卖,特别畅销。元上元下一条鱼,快餐店最适宜。何况我的摊,最适合卖快餐店饭店的摊。虽然,利润薄,但不留剩货。船上真的便宜不说,新鲜度,市场里没法比。我回到岸上,还是怕出一身冷汗。特别是船上的那一跤,给我一世难忘。我把货放上手拉车里。有行贩经过,问我,什么价。我实说,人家说我买贵了,起码贵一元。我还是心高气爽,比起市场里,我买得便宜得多,新鲜度,更不用说。有了昨天的亏本教训,我知道,现在赚钞票不容易,买货可以讨价还价,付手拉车钿可以讨价还价,汽车钿,更不用说。